李倓的乌骓马刚踏入长安朱雀门,就见郭子仪带着几名朝臣立在道旁等候。寒风中,老将军的披风猎猎作响,手中捧着一卷明黄圣旨,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殿下,陛下已在紫宸殿候着,安西军的归宿,今日便要定了。”李倓翻身下马,银甲上还沾着邺城的风尘,他望着宫墙深处,心中清楚——这支跟随他转战万里的安西劲旅,此刻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
紫宸殿内,朝堂争论已近白热化。御史大夫崔器手持笏板,高声奏道:“安西军久居西域,习性剽悍,若尽数编入禁军,恐生祸乱!臣以为应就地遣散,各归故里!”话音刚落,安西节度使府长史郭昕立刻出列反驳:“崔大人此言差矣!安西军戍边数十年,与大食、吐蕃大小百余战,个个都是国之利刃!如今西域告急,正是用人之际,怎可轻言遣散?”
肃宗靠在御座上,听着百官争执,咳嗽几声打断众人:“安西军平叛有功,朕曾许诺‘功成之日,各得其所’,今日便兑现承诺。”他抬手示意内侍宣读圣旨,“安西军将士凡戍边十年以上者,允许返乡,赏良田十亩、铜钱百贯,沿途驿站供给食宿;愿留任者,安西节度使府优先擢升,加授勋官;三十五岁以下将士,可自愿编入神策禁军或随队返回西域,朝廷另行嘉奖。”
圣旨宣读完毕,殿内瞬间安静。李倓出列奏道:“陛下,臣请往邺城大营,亲自主持将士抉择仪式。安西军随臣出生入死,他们的去向,当由臣亲自见证。”肃宗点头应允,目光扫过殿内:“郭昕听旨,命你即刻前往安西,辅佐高仙芝镇守龟兹,应对大食与吐蕃联军的威胁,所需军械粮草,朝廷全力供给。”郭昕跪地接旨,铁骨铮铮的汉子眼中泛起泪光——他知道,这一去西域,又是不知归期的戍守。
三日后,邺城安西军大营内,旌旗如林。四万将士列成方阵,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手中的陌刀与弩箭整齐排列,虽历经战乱,军容依旧肃整。李倓站在点将台上,身后的亲兵展开圣旨,高声宣读完毕,营中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卷着旌旗的声响。
“抉择开始!”李倓的声音传遍大营,“愿返乡者,至东营登记,明日便发路费;愿随郭昕往龟兹者,至南营集结;愿随本王或编入禁军者,至西营列队。”话音刚落,方阵中率先有了动静——一群须发皆白的老兵,缓缓走出队列,朝着东营而去。他们大多腰杆已不再挺直,有的缺了手臂,有的瘸了腿,身上的甲胄磨得发亮,那是数十年戍边岁月的印记。
人群中,一名叫陈三的弩手走得格外蹒跚。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褪色的绢帕,上面绣着一朵残败的莲花,是妻子二十年前亲手绣的。平叛时他被流矢射中肩胛,如今抬臂都隐隐作痛,听到“返乡”二字,老泪瞬间模糊了双眼。“俺戍边十六年,从龟兹打到洛阳,”他摸着绢帕上的针脚,泣不成声,“当年离家时娃才三岁,如今该长到俺这般高了,终于能回家见娃了!”
李倓走下点将台,亲手为陈三递上一杯酒。老弩手接过酒,一饮而尽,泪水混着酒液流下:“殿下,俺对不起您,可俺实在想念家里的黄脸婆和娃。”李倓拍了拍他的肩膀:“陈叔,你守了西域十六年,守了大唐十六年,回家是你应得的。这十亩良田,够你安度晚年,若有难处,只管持本王令牌往长安寻我。”陈三跪地磕头,额头撞在冻土上,咚咚作响。
东营的人越来越多,不到一个时辰,就聚集了八千余名老兵。他们中有人抱着战友的骨灰坛——那是在洛阳之战中牺牲的弟兄,他们要把战友带回家乡,入土为安;有人小心翼翼地收好圣旨抄件,那是他们返乡的凭证,也是一生荣耀的见证。李倓在东营逐一慰问,每到一处,老兵们都起身行礼,口中喊着“殿下保重”,声音沙哑却充满敬意。
与东营的伤感不同,南营与西营则是另一番景象。年轻将士们分成两派,争论得面红耳赤。“吐蕃人占了安西四镇中的于阗,大食兵都打到怛罗斯了,咱们能眼睁睁看着西域丢了?”一名年轻的陌刀手高声喊道,他叫王越,十七岁从军,在西域与吐蕃打了五年仗,手臂上还留着吐蕃弯刀的疤痕。
“可跟着殿下也能回西域!”另一名士兵反驳道,“殿下说了,要亲自率军驰援龟兹,咱们跟着殿下,不比去南营差!”争论声中,郭昕走上前来,他身着安西军制式皮甲,腰间佩着父亲郭虔瓘留下的横刀:“弟兄们,无论去留,咱们都是安西军的骨血。高仙芝将军在龟兹盼援军盼了半年,大食人的骆驼队已经到了疏勒,咱们早一日到,西域就多一分安稳。”
王越第一个走出队列,朝着南营走去:“俺跟郭将军去龟兹!俺爹就是在怛罗斯之战中死的,俺要替爹守好西域!”他的话音刚落,又有数百名年轻将士跟了上来,他们大多是西域出生的子弟,西域的风沙早已融入他们的血脉。最终,南营集结了一千名将士,人人目光坚定,做好了重返西域的准备。
西营的人数最多,三千名年轻将士整齐列队,他们中既有中原招募的新兵,也有跟随李倓平叛的老兵。一名叫赵虎的骑兵上前一步:“殿下,俺们跟着您打了史朝义,还想跟着您打吐蕃人!安西是大唐的西大门,俺们要和您一起把大门守牢!”将士们齐声呐喊:“跟着殿下,镇守西域!”声震云霄,连远处的邺城城墙都微微震动。
抉择仪式持续到黄昏,李倓站在大营中央,看着东营准备返乡的老兵、南营整装待发的将士,还有西营士气高昂的队伍,心中百感交集。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无论你们去往何方,都是大唐的功臣!返乡的弟兄,要记得自己是安西军的人,若有外敌来犯,大唐召你们,你们敢不敢来?”
“敢!”东营的老兵们齐声呐喊,声音虽不如年轻将士洪亮,却透着斩钉截铁的坚定。“好!”李倓高声道,“随郭将军去龟兹的弟兄,要记住,你们守的不是一座城,是大唐的尊严!随本王的弟兄,咱们稍作休整,驰援西域!”
当晚,大营中燃起篝火。返乡的老兵们在收拾行装,有人把甲胄擦得锃亮,要带回家留给儿子;有人在缝补破旧的军旗,那是他们军旅生涯的见证。南营与西营的将士们则围坐在一起,听郭昕讲西域的战事——大食人的投石机如何厉害,吐蕃人的骑兵如何迅捷,还有安西四镇的壮美风光,龟兹的乐舞,疏勒的葡萄,于阗的美玉。
李倓把郭昕叫到自己的营帐,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郑重地递给他。图纸上画着改良后的建宁弩,弩臂加长了半尺,箭槽改为可拆卸式,旁边标注着制作工艺与威力参数。“这是本王根据安西军的作战特点改良的建宁弩,射程比普通弩箭远三十步,能穿透吐蕃人的皮甲。”李倓指着图纸,“西域多戈壁,骑兵作战为主,这弩箭能帮你们克制吐蕃骑兵。”
郭昕接过图纸,手指抚过上面的字迹,眼眶湿润:“殿下,您放心,有这建宁弩,有安西军的弟兄,我们一定守住龟兹,守住安西四镇!”李倓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起两人在安西并肩作战的岁月,心中泛起不舍:“高仙芝将军老成持重,但大食与吐蕃联军势大,你们务必谨慎。若战事危急,立刻发加急文书,本王会率部驰援。另外路过沙洲的时候,告诉清鸢,我不久就能到她那边。”
“殿下保重!”郭昕跪地磕头,“臣在龟兹等殿下,等咱们安西军重新聚首,把大食人与吐蕃人赶出西域!”李倓扶起他,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含着泪光。他们都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守护西域的共同信念,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南营的将士已整装待发。郭昕翻身上马,手中高举安西军的军旗,旗面上的“安西”二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一千名将士紧随其后,朝着西方疾驰而去。李倓率领西营的将士在营前送别,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高声喊道:“郭昕,西域就交给你了!”
“殿下放心!”郭昕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渐渐消散在风中。
与此同时,东营的老兵们也踏上了返乡的路途。陈三抱着战友的骨灰坛,手里攥着妻子的绢帕,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回头望了一眼大营,望了一眼那面飘扬的安西军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朝着家乡的方向走去。沿途的百姓看到返乡的老兵,纷纷拿出食物和水,为他们送行,有人甚至跪下磕头——他们知道,正是这些老兵的浴血奋战,才有了如今的太平。
李倓站在营前,看着两支部队渐行渐远,心中一片开阔。他转身对身边的赵虎道:“传我将令,全军休整三日,补充粮草与军械,三日后启程,驰援龟兹!”赵虎高声应道:“遵令!”
三日后,李倓率领三千安西军,踏上了重返西域的征程。队伍出发时,邺城百姓夹道欢送,孩子们捧着鲜花,跟在队伍后面奔跑,老人们则双手合十,为他们祈福。李倓骑在乌骓马上,望着西方的天空,想起了在安西的岁月,想起了高仙芝将军的嘱托,想起了郭昕远去的背影。
“西域,我们要回来了。”李倓轻声说道,乌骓马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长嘶一声,加快了脚步。队伍如一条银色的长龙,在官道上疾驰,朝着西域的方向而去。阳光洒在将士们的甲胄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照亮了大唐的西疆,也照亮了安西军守护家国的征程。
此时的龟兹,高仙芝正站在城墙上,望着东方的地平线。他手中拿着郭昕发来的急信,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安西军的援军要来了,”他对身边的副将道,“告诉将士们,再坚持几日,咱们的弟兄就到了,咱们要一起把大食人和吐蕃人,赶出安西!”
城墙上的安西军将士们齐声呐喊,声音响彻龟兹城。远处的戈壁上,大食与吐蕃的联军正在安营扎寨,他们不知道,一支精锐的安西军正在赶来,一场守护大唐西疆的血战,即将拉开序幕。而李倓与他的安西军,正朝着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疾驰而去,用他们的热血与忠诚,书写属于安西军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