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外围的叛军大营还在冒着残烟,焦糊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儿,在初冬的寒风中弥漫开来。李倓踩着凝结的血冰走进史朝义的帅帐时,亲兵们正在拆卸帐内的鎏金柱础——这是史朝义从洛阳皇宫掠来的宝物,如今成了叛军覆灭的注脚。“殿下,帅帐西侧的地面有异响,像是中空的。”负责搜营的校尉单膝跪地,手中举着半块松动的青石板,边缘还嵌着锈蚀的铜锁痕迹。
李倓抬手示意暂停搬运,乌骓马的缰绳随手递给身后的侍卫,银甲在残阳下泛着冷光。他俯身查看石板缝隙,指尖触到潮湿的泥土,还有细微的机关扣合声。“小心撬开,别损坏里面的东西。”四名亲兵用陌刀刀柄插进缝隙,齐声发力,沉重的青石板被缓缓掀开,露出一个深约三尺的密室,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个青铜方盒,盒身雕刻着缠枝莲纹,锁鼻是造型狰狞的兽首。
“殿下,这盒子上的锁是西域样式,钥匙孔里有机关。”亲兵试图撬动锁鼻,却被李倓抬手制止。他抽出腰间的短匕,顺着兽首的獠牙缝隙探入,手腕轻轻一转,只听“咔嗒”一声轻响,兽首锁应声弹开。铜盒打开的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叠泛黄的账簿,上面用朱笔记录着叛军控制区域的户籍与粮草数目,而账簿之下,三封折叠整齐的绢帛信函,正散发着淡淡的松烟墨香。
第一封信函展开时,李倓的指尖猛地一紧。绢帛上的字迹娟秀却透着阴狠,落款处“鱼朝恩”三个字刺得人眼睛发疼。“洛阳之战,神策军已至孟津,然将士疲敝,当按兵休整,不扰大燕王师。”短短一行字,让李倓瞬间想起洛阳合围时,神策军明明近在咫尺却迟迟不参战的诡异——当时他以为是神策军战力孱弱,如今才知是通敌叛国。
第二封信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鱼朝恩在信中详细询问“王师何时挥师西进,直取长安?神策军在潼关、华阴皆有布防,可暗开城门,为殿下引路”,甚至标注了神策军的换防时间与暗号。第三封信则是史朝义的回信,承诺“若得长安,必封公为河北道大行台,总领北方军政”,信末还画了一个奇特的鱼形记号,显然是两人的秘密符信。
“狗贼!”李倓将信函拍在案上,银甲的甲叶因怒火碰撞出声。帐外的李光弼闻声而入,看到案上的信函与李倓铁青的脸色,俯身拿起绢帛细读,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鱼朝恩随陛下在灵武起兵,是陛下最信任的近臣,没想到竟暗中通敌。”李光弼的声音带着沉重,“这三封信,足以颠覆朝纲。”
李倓走到帐外,望着远处正在清点俘虏的唐军士兵,冷风刮过脸颊,让他的思绪迅速冷静下来。“鱼朝恩掌控神策军,又常伴陛下左右,若是直接上奏,恐打草惊蛇。”他转身对李光弼道,“必须让长安那边早做准备,尤其是太子殿下——只有太子能在陛下跟前说上话,也只有太子有魄力清算这等奸佞。”
当即,李倓命亲兵取来蜀锦制成的密函盒,将三封绢帛信函与史朝义的首级锦盒一同放入,又亲自提笔给太子李豫写了一封亲笔信。信中详细说明密信发现的经过,直言“鱼朝恩包藏祸心,神策军已成其私兵,若不早除,必为大唐心腹之患”,并建议“待证据送达长安,由太子联合朝臣进谏,趁势收编神策军,斩草除根”。
“殿下,派谁送这封密件?”亲兵问道。李倓目光扫过帐下,指向一名面容黝黑的校尉:“赵信,你是我安西军的‘夜不收’统领,曾护送公文往返长安与安西,熟悉驿传路线。”他亲手将密函盒系在赵信腰间,“此去走加急驿道,每到一处驿站,立刻更换驿马,用‘八百里加急’的令牌,务必在三日内将密件送到太子东宫,亲手交予太子殿下,不许经过任何宦官之手。”
赵信单膝跪地,接过令牌——那是一块鎏金令牌,正面刻着“建宁王府”,背面是加急驿传的火漆印记。“末将誓死完成使命!”他将令牌塞进怀中,翻身上马,身后跟着四名精锐亲兵,五匹快马朝着南方疾驰而去,马蹄踏碎了路面的薄冰,在晨光中扬起一路烟尘。唐代的驿传制度本就完善,全国近一千七百个驿站星罗棋布,驿兵昼夜接力,寻常加急件日行三百里,而“八百里加急”需动用最快的驿马,每三十里一换,中途几乎不停歇。
送走密件后,李光弼忧心忡忡地提醒:“鱼朝恩在朝中党羽众多,连观军容使的职位都由他兼任,监军多是他的亲信。咱们在河北动他的根基,他在长安怕是会有异动。”李倓点头,下令加强邺城的防御,同时命人将搜出的叛军户籍账簿整理成册——这些账簿记录着叛军在河北的征兵与搜刮情况,既是清算叛党余孽的证据,也是安抚百姓的依据。“只要密信能顺利送到太子手中,鱼朝恩就插翅难飞。”李倓的语气坚定,“他敢通敌叛国,就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此时的长安,大明宫紫宸殿内正暖意融融。鱼朝恩穿着绣金的内侍省官服,站在肃宗李亨面前,躬身汇报着神策军的布防情况。他身材微胖,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算计。“陛下,如今史朝义伏诛,河北群龙无首,正是神策军接管防务的好时机。”鱼朝恩抬手指着舆图,“神策军久经战阵,由老奴亲自统领,定能镇住那些不安分的藩镇,让河北之地重归朝廷掌控。”
肃宗靠在龙椅上,咳嗽了几声,脸色带着久病的苍白。安史之乱爆发后,他在灵武称帝,鱼朝恩始终不离不弃,亲自率军护卫他返回长安,这份“拥立之功”让他对鱼朝恩格外信任。“神策军是禁军主力,调离长安,京城的防务怎么办?”肃宗迟疑道。鱼朝恩早有准备,连忙回道:“陛下放心,老奴请命扩招神策军三万,分出一万驻守河北,剩余两万足以护卫京城。再说,有老奴在陛下身边,谁敢造次?”
这番话正说到肃宗心坎里。自从马嵬坡兵变后,肃宗对武将始终存有戒心,反而觉得宦官最是可靠。鱼朝恩掌控的神策军,原本是哥舒翰创建的戍边军队,安史之乱中入援长安,后来归鱼朝恩统领,如今已是他最倚重的军事力量。“准了。”肃宗挥了挥手,“你拟一道圣旨,任命神策军副将骆奉先为河北防御使,率一万神策军即刻开拔。”
鱼朝恩心中大喜,连忙叩首谢恩,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他早就觊觎河北的富庶,若能让神策军在河北站稳脚跟,他的权力将远超其他宦官。退殿时,他遇到了太子李豫,故意停下脚步,高声道:“太子殿下,陛下已命神策军接管河北防务,往后河北百姓可就有安稳日子过了。”
李豫穿着常服,面容沉静,只是淡淡点头。他素来不齿鱼朝恩的骄横跋扈,此前鱼朝恩在军中担任监军时,多次掣肘李光弼等将领,导致战事失利,朝中大臣敢怒不敢言。“鱼公公劳苦功高。”李豫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转身便要离开。鱼朝恩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如今安史之乱平定,陛下龙体欠安,朝中之事,还需仰仗殿下与老奴同心协力啊。”
这话看似示好,实则暗藏拉拢与威胁。李豫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公公说笑了,国事自有陛下决断。”说罢拂袖而去,留下鱼朝恩僵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不知道,李豫早已对他的专权忍无可忍,只是碍于肃宗的宠信,一直没有发作。
两日后,赵信率领的亲兵抵达长安城外的长乐驿。他没有丝毫停留,换了一匹驿马后,直奔东宫而去。此时的李豫正在书房批阅奏章,听到赵信求见,且持有建宁王府的加急令牌,立刻命人将他带入。当赵信解开腰间的密函盒,将三封绢帛信函与李倓的亲笔信呈上来时,李豫的手指都开始微微颤抖。
“神策军将在洛阳外围按兵不动”“叛军何时能进攻长安,需神策军如何配合”——绢帛上的字迹清晰可辨,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刺穿了鱼朝恩“忠臣”的伪装。李豫看完信函,又读了李倓的亲笔信,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他立刻命人将信函收好,同时召来太子詹事李泌,商议对策。
“鱼朝恩通敌铁证如山,绝不能姑息。”李泌看完信函,语气沉重,“只是陛下对他信任有加,直接上奏恐怕难以奏效。不如先将密信呈给陛下,同时联合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的奏疏,形成合围之势,让陛下不得不下决心。”李豫深以为然,当即命人将密信整理好,准备次日面呈肃宗。
而此时的鱼朝恩,还在神策军大营中设宴,庆祝自己即将掌控河北防务。他举杯对副将骆奉先道:“等你到了河北,务必尽快站稳脚跟,将来咱们神策军的势力,要遍布天下。”骆奉先连忙谄媚地附和:“全凭公公吩咐,末将定不辱使命。”宴会上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没人知道,一封来自邺城的密信,已经为他们敲响了丧钟。
夜色渐深,东宫书房的灯火却亮了一夜。李豫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大明宫的方向。
次日清晨,李豫带着密函盒,径直走进紫宸殿。此时的鱼朝恩正在向肃宗汇报神策军的开拔准备情况,看到李豫进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太子殿下来得正好,老奴正与陛下说神策军开拔的事呢。”李豫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肃宗面前,双膝跪地:“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关乎大唐安危,请父皇屏退左右。”
肃宗见李豫神色凝重,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密函盒,点了点头。鱼朝恩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只能悻悻地退到殿外。当肃宗打开密函盒,看到那三封绢帛信函时,脸色瞬间从苍白变得铁青,手中的信函飘落在地。“逆贼……逆贼啊!”肃宗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外的方向,“传朕旨意,立刻将鱼朝恩拿下,打入天牢!”
殿外的鱼朝恩听到这话,如遭雷击,转身就要逃跑,却被早已等候在殿外的禁军拦住。他挣扎着嘶吼:“陛下饶命!老奴是冤枉的!是建宁王陷害老奴!”可他的辩解苍白无力,三封亲笔信函就是铁证。禁军将他五花大绑,拖出紫宸殿时,他看到李豫站在殿门口,眼神冰冷如霜,这才明白,自己的末日真的到了。
消息传到邺城时,李倓正在与李光弼商议河北的安抚政策。听到鱼朝恩被下狱的消息,两人相视而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终于除了这颗毒瘤。”李光弼感慨道。李倓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心中一片开阔:“这只是开始,往后咱们还要整顿朝纲,安抚百姓,让大唐重现往日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