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的晨光刚刺破云层,节度使府前的校场上已响起密集的马蹄声。李光弼身披厚重的锁子甲,正亲手为李倓系上安西军特有的狼皮披风——那披风边缘还带着西域风沙的粗糙质感,领口绣着的“安西”二字在晨光中泛着银辉。“倓殿下,邺城安抚之事交给我,你只管率轻骑追击。”李光弼的手掌按在李倓肩头,伤口的疼痛让他眉头微蹙,却依旧语气坚定,“史朝义已成丧家之犬,但河北之地民风彪悍,他若收拢残部,仍会为祸一方。”
李倓抬手按住腰间的横刀,刀鞘上镶嵌的红宝石是剑南百姓所赠,此刻正折射出冷冽的光。他望向校场上列阵的五千安西轻骑,士兵们皆着轻便的皮甲,战马卸下了沉重的具装,只在要害处裹着防箭的毡甲,背上除了弓箭与横刀,便只有三日的干粮和水囊。“李将军放心。”李倓翻身上马,乌骓马兴奋地刨着蹄子,“我带的是安西‘夜不收’精锐,每日可行两百里,定不会让史朝义逃到莫州。”
李光弼挥了挥手,亲卫抬来两坛西域葡萄烈酒。李倓接过酒坛,拔开塞子仰头饮下,酒液辛辣如刀,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此酒赠殿下壮行。”李光弼高声道,“史朝义弑父篡位,天理难容,殿下此去,便是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五千轻骑齐声呐喊,声震邺城上空。李倓将酒坛往地上一摔,陶片四溅,他举起横刀直指北方:“传我将令!全军出发,追剿逆贼史朝义!凡阻拦者,格杀勿论!”乌骓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校场,身后的轻骑如一道银色洪流,卷起漫天尘土,朝着莫州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的史朝义,正率残兵在博野县境内的官道上艰难前行。龙袍早已被树枝刮得破烂不堪,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原本象征帝王威严的皇冠也不知丢在了何处,长发散乱地贴在满是污垢的脸上。从伊水突围时的三千人,如今只剩不到一千,不少士兵走着走着便悄悄脱离队伍,朝着路边的村落逃去——他们宁愿当流民,也不愿再跟着这个大势已去的“燕帝”。
“站住!谁让你跑的!”史朝义挥刀砍倒一名逃兵,鲜血溅在他的脸上,却丝毫无法震慑住其他人。就在这时,路边的玉米地里突然冲出数十名百姓,手持锄头、镰刀和扁担,朝着叛军发起袭击。一名白发老农举起锄头,狠狠砸在一名叛军士兵的头上,骂道:“狗贼!抢我粮食,杀我儿子,今日便要你的命!”
叛军士兵本就无心恋战,面对百姓的袭击竟毫无还手之力。有人被镰刀划破喉咙,有人被扁担砸断腿骨,混乱中,更多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连妇人和孩子都拿着石块、木棍加入进来。史朝义见状,只得率军仓皇逃窜,身后的百姓紧追不舍,喊杀声与咒骂声在官道上久久回荡。
“陛下,百姓们疯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亲卫统领捂着被石块砸伤的额头,声音带着哭腔。史朝义回头望去,只见百姓的身影如潮水般跟在身后,他突然想起父亲史思明当年统治河北时的场景——那时百姓虽也畏惧叛军,却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反抗。“都是李倓和李光弼的错!”史朝义嘶吼着,却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慌。
逃亡路上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绝望。到了夜晚,士兵们只能靠在路边的枯树下休息,寒风卷着雪花落在他们身上,不少人因为饥寒交迫而永远闭上了眼睛。史朝义蜷缩在一棵老槐树下,望着天空中残缺的月亮,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三年前那个夜晚——他率领亲信闯入史思明的营帐,父亲正趴在案上批阅文书,他举起弯刀时,父亲回头惊愕的眼神,至今仍清晰如昨。
“父亲,不是我想杀你,是你容不下我。”史朝义喃喃自语,将冻得发僵的手缩进怀里。那时他以为杀了父亲,就能坐上燕帝的宝座,就能统御河北,与大唐分庭抗礼。可如今他才明白,没有民心的帝王,不过是个随时会被推翻的笑话。
连续逃亡五日后,史朝义终于率残兵抵达莫州城下。莫州城墙高大坚固,城头上的旗帜却让他心头一沉——那不是他的燕军黑旗,而是一面半新的唐军红旗。他勒住马,对着城头高声喊道:“开门!朕乃大燕皇帝,快开城门!”
城头上,莫州守将李宝臣身披唐军明光铠,手扶城垛俯视着下方的残兵。李宝臣本是安禄山的养子,后来归降史思明,如今见史朝义大势已去,早已暗中接受了李光弼的招降,被朝廷许诺封为恒州刺史。“史朝义,你已不是什么燕帝。”李宝臣的声音冰冷如铁,“朝廷有旨,凡归降者既往不咎,你若束手就擒,我还能为你求个体面。”
“李宝臣!你这个叛徒!”史朝义气得浑身发抖,“朕待你不薄,你竟敢背叛朕!”他挥刀指向城头,“朕命令你立刻开城门,否则等朕攻破城池,定将你碎尸万段!”
李宝臣冷笑一声,抬手示意。城头上的弓箭手立刻弯弓搭箭,箭头一致对准城下。“史朝义,别自不量力了。”李宝臣道,“你身后只剩三百残兵,而我城中有五千守军,你拿什么攻城?识相的就赶紧投降,不然休怪我不客气。”说罢,他挥了挥手,城头上的投石机已架设完毕,巨大的石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史朝义望着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守军,又看了看身边饥寒交迫、面无斗志的残兵,知道莫州已是无望。他咬了咬牙,调转马头,朝着城外的潴龙河畔疾驰而去——那是他最后的退路,若能渡过潴龙河,或许还能逃往范阳,收拢那里的残余势力。
可他刚率残兵抵达潴龙河畔,身后便传来震天的马蹄声。李倓率领的安西轻骑如神兵天降,很快将史朝义的残兵包围在河畔。五千轻骑排成整齐的楔形阵,士兵们举起手中的擘张弩,箭头对准了包围圈中的叛军,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潴龙河的河水早已结冰,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岸边的枯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李倓勒住乌骓马,银甲在雪地中格外醒目,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包围圈中的史朝义,高声喊道:“史朝义!你已无路可逃!若束手就擒,孤可保你全尸,将你葬在你父亲身边;若执意顽抗,便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父亲……”史朝义听到“父亲”二字,身体猛地一震。他抬头望向李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疯狂取代。“李倓,你少在这里假仁假义!”史朝义高声回应,“我史朝义是河北的主人,宁死也不做大唐的阶下囚!”
李倓皱了皱眉,对身边的使者道:“你去劝降,告诉他只要归降,朝廷可免他家人死罪。”使者翻身下马,手持劝降书,朝着史朝义走去,“史将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话音未落,史朝义突然拔剑,一剑刺穿了使者的胸膛。使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倒在雪地上,鲜血很快染红了身边的积雪。“谁敢劝降,这就是下场!”史朝义举着滴血的长剑,对着身边的残兵喊道,“弟兄们,河北是我们的故土,今日我们便与唐军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故土上!”
可他的呐喊并没有得到回应。身边的残兵们面面相觑,不少人悄悄放下了武器——他们早已厌倦了战争,只想活下去。史朝义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在潴龙河畔回荡。
这笑声让李倓都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史朝义,只见对方笑着笑着,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史朝义的目光变得涣散,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杀死父亲的夜晚。“父亲,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他喃喃自语,“我以为杀了你,就能拥有一切,可到头来,却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
“李倓!”史朝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河北终是我的故土,我史朝义宁死不做唐奴!”他将长剑横在颈间,高声喊道,“父亲,儿子来陪你了!”说罢,猛地用力,长剑划破喉咙,鲜血喷溅而出,他的身体缓缓倒在潴龙河的冰面上,眼睛却依旧望着北方——那是范阳的方向,是他的故乡。
史朝义的亲信们见状,有的选择投降,有的则效仿他挥剑自刎。李倓策马走到史朝义的尸体旁,翻身下马,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燕帝,心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无尽的感慨。安史之乱,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如今这场浩劫,终于要画上句号了。
李倓拔出横刀,亲手斩下史朝义的首级。他的动作沉稳而庄重,仿佛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亲兵捧着一个锦盒上前,李倓将史朝义的首级放入锦盒中,仔细盖好。锦盒是用上好的蜀锦制成,上面绣着大唐的龙纹,这颗首级将被送往长安,呈给肃宗皇帝,向天下宣告安史之乱的终结。
“传我将令。”李倓翻身上马,对着身边的将士们道,“打扫战场,安抚沿途百姓,将史朝义的首级送往长安。另外,派人告知李光弼大人,莫州已破,史朝义伏诛,让他安心整顿邺城。”
“遵令!”将士们齐声回应,声音中充满了疲惫,却也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此时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潴龙河的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李倓勒住马,望向南方长安的方向,心中默念:“陛下,百姓,安史之乱结束了。”他抬手一挥,安西轻骑的队伍缓缓调转方向,朝着邺城而去。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场持续八年的浩劫,奏响最后的尾声。
在队伍后方,几名士兵正小心翼翼地掩埋史朝义的尸身。他们没有将他与其他叛军葬在一起,而是单独为他挖了一个土坑——毕竟,他曾是一方帝王,即便罪大恶极,也该有个入土为安的归宿。风雪渐渐停了,潴龙河畔恢复了平静,只有风中似乎还残留着史朝义那句凄厉的呐喊:“河北终是我的故土……”
数日后,送往长安的锦盒抵达大明宫。肃宗皇帝看着史朝义的首级,激动得老泪纵横。他亲自走到太庙,祭拜列祖列宗,宣告安史之乱的平定。消息传遍长安,百姓们走上街头,载歌载舞,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和平。而在遥远的邺城,李光弼收到李倓的书信后,独自一人走到城墙上,望着西方的夕阳,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知道,大唐的盛世,虽然历经劫难,但终究会再次到来。
李倓率领安西轻骑返回邺城时,受到了百姓们的夹道欢迎。孩子们捧着鲜花,跟在队伍后面奔跑,老人们则端出热粥和馒头,塞给将士们。李倓翻身下马,接过一位老妇人递来的热粥,心中温暖不已。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守护这片土地,守护这里的百姓,是他身为大唐皇子的责任与使命。
夜色降临,邺城的灯火逐渐亮起,如繁星般点缀在黑暗中。李倓与李光弼在节度使府中举杯共饮,庆祝这场胜利。“殿下,”李光弼举起酒杯,“安史之乱虽平,但河北之地的治理,仍任重道远。”
李倓也举起酒杯,与李光弼碰了一下,一饮而尽。“李将军放心,”他语气坚定,“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让河北恢复往日的繁华,让大唐的旗帜,永远飘扬在这片土地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映照着他们眼中对未来的憧憬。安史之乱的阴霾已经散去,大唐的明天,正充满希望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