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好手续,我把苏流浪领回学校。苏流浪像个新制成的木乃伊,非常老实。我每天带着他去乡卫生院清洗伤口,服侍吃药。还和校长到乡政府去,和乡里干部一起跑相邻的新远县丰水镇,协调后续事情的处理。
苏流浪知道自己闯的祸不小,头上裹得严严实实的,也没脸出去见人,大多时间呆在我宿舍里。这小子平时不太把我的话当回事,现在似乎对我有所尊重。我于是告诉他,人生有很多选择,不只是只有读书一条路,要是实在对读书没兴趣,初中毕业以后就去外面闯一闯吧。我有同学在深圳,到时候让他们帮你介绍入厂。
别的老师都是劝苏流浪要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前途,这些大道理遭到苏流浪的顽强抵制。只有我让他不如早点出去打工,并愿意给他提供帮助。这个苏流浪倒是听得进去。此后他对我一直很尊重和顺从。
于是又有了新的传言,说苏流浪才是我小舅子,我正在跟他姐姐搞对象,否则无法解释一个被他家人都要放弃的人,我还能又垫付医药费又服侍汤药。
我操,我真的不知道苏流浪还有个姐姐,他也没跟我提起啊,我更不知道他姐姐是长得像西施还是像无盐。我只能想大家都封在这个破庙一样的学校里,闲着没事大家八卦一下男女情事也是人之常情,否则日子真的寡淡无味。
当然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我之所以去乡卫生院去得勤,乃是在钓卫生院美丽的女大夫。说江平凡不自量力,女大夫早已是乡派出所副所长的囊中之物,还在此作非份之想,简直比戴八针追周三条还不靠谱。
当何努力告诉我这些时,我正跟他在土岭集上的粉摊上吃粉,我们相顾大笑,何努力一根粉条从鼻孔里窜了出来。
我望着何努力,他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跟我一样斯文儒雅,除了那一根粉条有碍观瞻。
我说老何,就凭你今天的表现,这碗粉我请了。
老何说当然得你请,否则以后有好听的段子我就不告诉你了。
这里的男生非常剽悍,但女生却分外多情。我带的是初三,女孩子们已经发育得很好,以致我找她们谈话时都不敢和她们对视。
也许她们平时见惯了粗野男孩,对我这看上去还算斯文清秀的老师有着不一样的感觉,班上明里暗里给我写暧昧条子的不少。作业本里经常会夹些纸条,写些不明所以的话,诸如:
江老师,您今天读诗的样子,好帅哦!
江老师,您有女朋友吗?
江老师,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更有甚者:
江老师,您至今单身,是在等我长大吗?
我对此颇伤脑筋,当面批评怕伤其自尊,置之不理又恐变本加厉,想向其他老师讨教又恐遭人耻笑。
最让我伤脑筋的,是班长曾美丽。一天放学后趁着交作业的机会,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将一封厚厚的信交给我,并逼我当场打开,阅后回复。
以我二十二年的人生阅历也能断定,这是一封标准的情书,虽然有错字,有别字,有病句,但不妨碍作者完整准确地表达她的意思。她在表达了一番对爱情的所谓见解和对我的一番倾慕后,最后一句堪称神来之笔:江老师,我认识土岭的很多流氓,你要是敢拒绝,我会叫他们来收拾你!
我怒道:“曾美丽,不错哦,敢这样威胁老师?!”
曾美丽委屈地说:“我怕你拒绝嘛,听说老师们都怕挨这里的流氓打。”
我说:“是,我是怕平白无故地挨流氓打。但你若是拿流氓来威胁我,我还真不怕。”
曾美丽气得一把抢过情书,掩面狂奔而去。
从此,江平凡老师“宁挨流氓揍,也不要曾美丽”的事迹就在校园里传开了。
后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曾美丽一上我的课就伏在桌上装睡。
一到周末,学校就冷清得瘆人,很多时候就我一个人在这里,食堂大师傅不肯为我单独做饭。我就一日三餐艰难对付着,茹毛饮血,生的熟的胡乱果腹。唯一不便的是学校水泵怕学生进来使坏,也给校长锁了,我只能每天到山下几百米外的井沿边,学着村里的大妈大嫂一样用棒槌捶打衣服。
期末时,全县举行联考,为保证成绩的真实,监考老师各学校对调。邻镇中学抽了部分老师到土岭中学监考。听说周彩云也抽到我们学校监考,男老师们不由得都有些激动。光棍老师都想跟周彩云一个考场。最后,不知学校是否有意为之,竟然安排我和周彩云监考同一考场。
于是,学校好几个光棍老师提出要和我换监考考场。一番竞拍后,我以获得一箱方便面加两盒牙膏的利益,将和周彩云同场监考权出让给了别人。
午饭后,我照例到校园外面散步。
当我走近那株大樟树时,发现有一个人正在树下用耳机听音乐。那个人长发披拂,素衣如雪,神情专注。
她注意到有人靠近,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抱歉地朝她点点头,想绕开她,以免惊忧。但小路很窄,只能从她身边经过。然后我嗅到一丝淡淡的清香,还有若有若无的几句歌词:同是过路同做过梦本应是一对,人在少年梦中不知身后要归去……
那是《似是故人来》的旋律,我第一次认识周彩云,听的就是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