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不是没错吗?”黎盏阴阳怪气。
邱顺立刻怒了,一下又一下,用力敲着拐杖:“你什么意思,我当然没错!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活在这里,他们要是听我的,要是鹭儿不自作主张,我们一家人又怎么会成现在这样?”
……怎么有的人就算老了,还是这么让人讨厌!
黎盏卷起了袖口,马上快忍不住将人揍一顿的时候,朝玄握住他手腕,用唇语比道:“委托,”又似是觉得不够,加码补了一句,“不继。”
黎盏与他对视好一会,在那双遂沉的黑眸注视下,才慢慢冷静下来。
“你知道他们住在哪?”朝玄问。
“当然知道,”老头偏过头,不耐烦地从喉咙里哼出几道嗤声,“我是凌霄他爹,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天际已泛了鱼肚白,太阳缓缓升起,光芒短暂冲散了汇积在高耸山脉间的雾气,照着邱顺沟壑般褶皱的脸,还有一头稀疏散乱的白发。
眯着眼,薄薄的唇紧抿着,嘴角下压,很是尖酸刻薄模样。
朝玄带着黎盏走出几步,听到背后拐杖叩在泥地上的闷沉敲响,邱顺用不算大的声音,生硬地道:“喊他们回来,一起吃顿饭。”
出村和进村的路是同一条,也只有一条,朝玄走在前面,黎盏便一蹦一跳,顺着他的脚步踩上去。今天日头好,又有几个老人也出了屋子,搬着一把小藤椅靠在剥落墙皮的房前,懒懒散散地晒着太阳。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生人了,那位头发花白的阿婆招呼着黎盏,不住夸赞说小伙子长得真是俊。阿婆姓黄,笑得很慈爱,絮絮叨叨的,别扭的口音,眼中有一丝像是对新生之物的艳羡留恋,又像对垂垂老矣的自己无可奈何。
黎盏顺势打听了一下关于邱顺的事。
老人讲起话来是没完没了的,此刻却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回忆起:“记不大清了,只记得邱顺那家的媳妇是个好姑娘,给我送过不少吃的,他们儿子却很调皮,老是来踩我家的田地……”
“哦,对了……邱顺脑子就是在当时被砸了,一直不太好,有时候能记起东西,有时候记不起,讲话也乱七八糟的。”
提到四十年前那场动乱时,黄阿婆又是回想了好一会。
“常鹭啊,带着凌霄走了吧,走了也挺好的,我真后悔,没有让阿丽也一起离开……”
那场灾祸还是短暂地蔓延到了黄斛村,黄阿婆说那天天上落了很大的火球,再是整座山都在震动,裂石滚下来,可怕得像是末日来临。
阿丽是她的女儿,动荡最大的那一日,村中不少人遭了难,连她也被巨石碎块压住了腿。
一切平定后,她和几个还留在村子里的人,用锄头一点点敲碎了那块比人还大的石头,仔细收起混着女儿血肉的泥土,埋到了村后的墓林中。
“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我阿嬷说,我们是来山里避祸的,结果这祸事隔了一百年,还是降临到了头上。”
她双手合十,祷念起来,暖风拂过,吹鼓起一只空荡荡的裤角:“神明庇佑,神明庇佑,灾厄退散……”
天光如洗,平静的群山之中,已经看不到当初的痕迹。
厚重的山体如巨龙盘桓,卧于天地之间,磅礴巍然,横亘千里。
若真有神佛能窥人间,想来此刻,也听到洪流滚滚中,被遗忘的凡人诚心颂祷。
*
邱顺说,他的妻子与儿子当初一直往东走,和她娘家的几个舅舅一起,他们要去远离边界的地方,有人曾提议,不如到最近的宗门管辖之处吧,至少哪怕再有动乱,也能被那些修者保保平安。
后来邱顺查过,那应当是一个叫做“极火宗”的符修宗门,离黄斛村不过百里,在整个仙府只能勉强挤入二流,但门下弟子十分热心,周边城镇居民都仰仗着他们得以生活。
常鹭母子就安家在极火宗山下的温霞镇里,常鹭缝织手艺很好,走之前带走了不少钱财,说要去开一家裁缝店。
抵达温霞镇时,已是深夜,好巧不好,极火宗近日在开展符咒比试,来往修者众多,跑了两家客栈,也只剩下一间客房。
黎盏喜爱干净,朝玄给他打了水,在楼下逛了一圈,点了几道小菜,跟伙计一起送上来时,黎盏恰好踏出浴桶。
朝玄啧了一声,侧过身,挡住门缝前伙计视线,接过碗筷菜碟:“你去忙吧,我来就好。”
透过半开窗棂,月光湿凉凉落在雪肤腻致的光洁脊背上。
朝玄从后方环上黎盏腰肢,一手取了亵衣披好,系上腰带,靠在耳边道:“做什么呢?身子要被别人看到了,自己不知道吗?”
黎盏:“我又不是女子,看就看了,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