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
朝玄也惊醒了,下意识揽住黎盏肩头,没让人从膝上掉下去。
等从一片灰蒙景象中熟悉视物,才发现是白天那怪脾气的老头,正像个身体扭曲的怪物,撑着拐杖,弓着腰,距离极近地凑在面前观察他们。
“你你你做什么啊!”黎盏大喊道。
“嘁,”邱顺慢慢直起身体,刻薄地眯着眼,“睡这么久,现在的年轻人,就这副精气神?”
“天都还没亮呢!”黎盏崩溃。
稀疏的星星挂在邃蓝与灰渐融的天际,四周一片昏暗,老头站得远了些,连轮廓也被夜色氤氲得不明朗。
“寅时六刻了。”大概多少还是有些心虚,邱顺声音小了些。
很快,又重新昂起头来,眉心皱紧,不耐烦地用拐杖推了推他们:
“不是说来做委托吗?现在又在睡觉,这就是你们常华剑宗教出来的好弟子?何况这么晚才来,都多久了,就会欺负我们这些没钱的普通人?”
黎盏奇了怪了:“你不是昨天还说不认识常华剑宗吗?”
邱顺拐杖又是一敲,脸色臭的不行:“老头我都多大年纪了,忘点事情不是很正常?你们到底行不行,要是没帮我完成,我可要告上你们宗门,说你们欺负我这孤苦伶仃的老人——”
委托也算在考核之内,为的就是防止有弟子恶意接了委托却不认真执行,若真的被上告,对接下来一整年的薪俸、修炼场所分配,优秀弟子评定都有影响。
弟子内部也公认一句话:不怕遇上什么妖兽恶人魔修,就怕遇见难缠的浑不吝,还是这种倚老卖老的。
“停、停停停!”黎盏受不了了,“好,好,我们现在就来理理,你现在就说,究竟怎么回事,我们要干什么?帮你找儿子还是调节矛盾?”
邱顺没好气瞪他一眼,哼了一声。
“我找他?找那没良心的做什么?”
黎盏:“?”
委托木牌上是经过弟子汇总委托人的要求,尽可能简短直接记录下的文字,黎盏怀疑了一瞬是不是弟子错记,于是问道:“你和我们宗门委托弟子怎么说的?”
邱顺又是冷哼,慢悠悠地挪到两人身侧坐下。
“你们俩这种,我听说过……叫什么,什么道侣是吧,难道修行了,就不能理解我们普通人了吗?”
朝玄对这个称呼满意得很,更是颇为自豪,顺势牵住黎盏的手,没让他说话便接着问道:“然后呢?”
据邱顺所说,他从爷爷辈开始就在黄斛村生活了,那会黄斛镇还没这么荒凉,大家都是邻居,娶的媳妇也是从小一起知根知底长大的,生活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美满平和。
儿子七岁那年,碰上了妖兽动乱,整个仙府西南范围都遭到了不小冲击。可影响最大的,反而是位于边界处,当初为了避乱,而隐居山中的黄斛村。
也就是这时,黄斛村出现了两派思想。
一派主张离开,说当初能来,现在也能走,仙府这么大,总不会有不能留人的地方,大不了再回去西洲。另一派则多是在黄斛村生活久了,早已有了感情,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邱顺的媳妇就是要想要离开的一派,她说儿子才七岁,现在天天地动山摇,保不住哪天就波及到了黄斛村,她自己死不要紧,可是儿子不能出事。
本该是夫妻一体同心的时刻,可此时两人却发生了分歧。邱顺的房子是他爹娘、叔叔在他新婚时候为他搭的,这是他一家子的心血,何况如今他爷爷腿脚不好,早就不能离开黄斛村了。
两人大吵一架,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媳妇带着儿子离开,留下邱顺独自一人在村里。后来虽然动乱被平定,媳妇却觉得邱顺并不将她与儿子安危放在第一位,早已在别处安家。
邱顺也是个犟种,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两人谁也不愿服软,就一直僵持着。于是四十年一晃而过,更多的人离开,黄斛村也在世事变迁中更加冷清,只剩下不愿挪窝的老顽固,守着村子,成了如今的模样。
听着听着,黎盏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当初的选择是自己做下的,他和妻子性格不同,既然分开了几十年,说明这是最适合两人的生活方式,又有什么必要现在再去补救。
“你现在想做什么,后悔了?”黎盏问归问,心中却觉得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不定他媳妇早就带着儿子改嫁,或是早就找到营生过上了好生活,又怎么会愿意回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黄斛村。
“我可从来没后悔过!”老头冷冷道,嗓音沙哑,像是钝刀在磨一块老树皮,“我是他爹,在外过上了好日子就忘了本,这么久了,他难道不应该回来看他老子?鹭儿不带他回来,村里头人都怎么看我?!”
邱顺媳妇叫常鹭,常鹭家里是整个黄斛村最有文化的,他们儿子也是常鹭给起的名字,叫邱凌霄,说往后要奋发向上,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