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喧嚣随着宾客散去渐次淡去,章华宫内只余三盏青铜烛台燃着暖光。烛火跳动间,将殿中描金梁柱的影子拉得细长,落在铺着暗纹锦毯的地面上,添了几分静谧的沉郁。
殿角的铜鹤香薰还飘着袅袅青烟,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却压不住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滞涩。
梵音坐在铺着软垫的榻边,指尖无意识地绞着一方绣莲锦帕,锦帕上的金线莲花被她揉得变了形。
方才宴上的画面在脑海中反复回放——寒浞端着酒盏,目光却频频飘向殿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是广寒宫的方向。
“娘,”寒鸳瞧出母亲的郁结,轻轻侧身,将头靠在梵音肩上,发间的茉莉香悄悄漫开,抬手覆在母亲绞着锦帕的手上,温声细语,“父皇许是在想国事,您别多想。”
梵音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却没说话,只是偏头蹭了蹭女儿的发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廊下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笃笃”地踩在青石板上,姚、姽、沩三位老臣弓着背走过,腰间的玉带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身影在糊着鲛绡的窗纸上晃了晃,便被廊柱挡住离开。
紧接着,“叮铃”的甲片碰撞声由远及近,寒浇、寒意身着银甲步入殿中。
寒浇的甲胄肩甲处还沾着些许未擦净的尘土,想来是刚从军营赶来;寒意的护腕上有道新鲜的划痕,该是白日练剑时不慎所致。
两人一进门,便带着军营特有的凛冽寒气,瞬间冲淡了殿内的暖柔。
“母后,父皇,”寒浇双手抱拳,臂肘处的甲片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声线厚重如钟,“儿臣兄弟还要回营查哨,今夜值夜的士兵刚换了批新兵,得多盯着点。时候不早了,您二位早些安歇!”
寒意亦颔首附和,目光扫过母亲微蹙的眉尖,又落在妹妹握着母亲的手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终是只化作一声轻浅的“母后、妹妹安”,便转身随兄长一同退去。
离去时,寒浇特意放慢脚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弟弟,低声道:“别总闷着,有话就说。”
寒意只是摇摇头,脚步未停,甲片声渐渐远去。
寒浞这时才从主位的蟠龙椅上起身,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蹭过额角新添的细纹,语气带着刻意的平缓:“还有些军务奏折没批,得去偏殿处理一下,先走了。”
说话时,目光刻意避开梵音的眼睛,落在殿门处,脚步透着几分仓促,龙靴踩在锦毯上,连往日的沉稳都少了几分。
寒鸳望着父亲匆匆离去的背影,玄色龙袍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轻尘,从他那刻意放缓却仍显急促的语气里听出了破绽,却只温声叮嘱:“父亲还是要注重身体,莫要为了奏折熬到太晚!”
“哼,我看是一会不见那狐媚子就心痒痒了!”梵音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殿门,声音里淬着酸意与愠怒,指尖的锦帕被她绞得皱成一团。
方才强压的情绪,在寒浞离去后彻底绷不住了——广寒宫里住着的那位,自入宫后便占尽了寒浞的心思,她这个正宫皇后,倒像个外人。
可下一秒,又快步上前,拉住寒鸳的手,带着微凉的颤抖,语气瞬间软了下来,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求:“儿,今晚留在这章华宫,好好陪陪娘亲,就像你小时候那样,陪娘说说话。”
寒鸳看着父亲远去的方向,又瞧着母亲眼底的红血丝与强撑的倔强,轻轻叹了口气,眼底藏着无奈,点点头,反手挽住母亲的手臂,指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好,我陪娘。”说着,便跟着梵音步入内殿榻边。
刚在铺着绒毯的脚踏上坐下,梵音便紧紧攥住寒鸳的手,力道大得有些发疼,指腹反复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怕一松手,寒鸳就会像沙砾般从指尖溜走。
“鸳儿,你说……你父皇是不是真的不爱我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脆弱,与平日里端庄的皇后模样判若两人。
寒鸳刚想开口安慰,却见母亲摇了摇头,“罢了,不说这个,说了你也不懂。”
烛火一夜未熄,跳动的光映着母女相握的手,在榻边投下暖融融的影,只是那暖意里,终究掺了几分挥之不去的凉。
次日的朝会,大夏宫殿的鎏金铜灯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灯穗垂在灯柱两侧,纹丝不动。
殿内青砖铺就的地面寒气浸骨,即使身着厚袍,也能感受到那股从脚底往上冒的凉意。
文武百官身着玄色朝服,垂首而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殿内静得只余檐角铜铃偶尔的轻响。
寒浞高坐龙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扶手雕刻的云纹,目光扫过阶下,却在瞥见寒鸢时顿了顿——一身玄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地立在大哥寒浇身侧,发间仅簪着一枚素银簪,那是当年她入祁山书院时,师父林月亲手为她束发的样式,此刻衬得她眉眼间藏着几分未散的锐气。
就在此时,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噔”地撞在石阶上,伴随着甲胄碰撞的脆响,一道嘶哑的呼喊如惊雷般炸响:“报——陛下!祁山急报!十万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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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未落,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已踉跄闯入殿内,铠甲上凝固的暗红血块蹭在光洁的青砖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单膝跪地时,膝盖重重磕在砖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中紧攥的奏报染着泥污与血渍,肩头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染红了半边甲胄,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痛苦的颤音,像是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
“何事如此慌张!”兵部尚书姚率先踏出列,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丝微风,他神色凝重地快步上前,一把接过小兵手中的奏报。
展开泛黄的纸页时,目光刚触及字迹,原本沉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手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连鬓角的汗珠都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奏报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姚卿!”龙椅上的寒浞猛地前倾身体,龙袍的褶皱都绷得笔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奏报上写的什么?快说!”
姚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却难掩声音里的颤抖,朗声道:“启禀陛下!祁山守将急报——近日祁山深处大妖陆续苏醒,山下羌、氐两族城镇遭大妖奴役,现已集结数万兵力,猛攻我大夏加德满城池!虽有祁山柠玉仙子率军驰援,怎奈妖众数量远超预期,仙子麾下修士与士兵加起来不足三千,兵力寡不敌众……”
说到此处,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