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并未安寝,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正是王岩叟与裴之砚联名呈递的紧急奏章,以及那本抄录清晰,触目惊心的内帑账册摘要。
刘瑗屏息静立在下首,小心地观察着年轻官家的神色。
赵煦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呵”了一声,一声听不出情绪的低笑在殿内响起,“倒是条懂得护主的忠犬。”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看向刘瑗:“范相、刘相他们,应该已经收到风声了吧?”
刘瑗躬身:“如此大的动静,想必是瞒不住的。据皇城司报,刘相府上今夜灯火至今未息,范相那边倒是安静,但门下往来亦比平日频繁。”
赵煦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渐冷:“他们是在等,等朕的态度,也在赌朕不敢将这天捅破。”
他猛地转身,袖袍带起一阵微风,烛火随之摇曳:“可朕,偏要捅给他们看!”
“刘瑗,”
“臣在。”
“传朕口谕,明日一早,召三司核查主事裴之砚,于延和殿偏殿单独奏对。朕,要亲自听一听,他查到了些什么。”
“是。”
刘瑗心中一震。
官家这是要越过中书,直接与裴判官对话了。
“另外,”
赵煦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将这本账册摘要,还有文及甫之前呈上的问题石料的证词,一并抄录,着中书舍人拟旨,明发诸路监司,各州府长官。”
刘瑗眼中满是惊骇:“官家!此举,是否过于急切?朝野震荡,恐生变故啊!”
将如此骇人听闻的贪腐大案直接明发天下,这无异于是直接向宝慈宫那位公开宣战!
赵煦看着刘瑗,年轻的脸上是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与果决:“水浑才能摸鱼。朕就是要所有人看看,他们口中老成持重”的相公们,手下尽是些什么蠹虫!朕更要让天下人知道,这江山,是谁的江山!”
他需要舆论。
需要让那些被旧党压制已久的官员,以及天下士林看清风向。
“还有,”
赵煦走回御案,提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名字,递给刘瑗,“让皇城司重点查一查这几个人。赵元仁不敢说,朕就帮他说。”
刘瑗接过纸条,只看一眼,手心便沁出冷汗。
上面赫然是几位与吕大防、范纯仁、刘挚等人关系极为密切的朝中要员,甚至包括一位太后颇为倚重的内侍省都都知。
“臣……遵旨。”
刘瑗知道,官家这是要借赵元仁这个突破口,行犁庭扫穴之事了。
翌日清晨。
裴之砚接到内侍传召时,心中并无太多意外,他整理好所有卷宗副本,跟着内侍步入宫城。
延和殿偏殿内,只有官家一人负手而立,今日他没有穿朝服,而是一件淡蓝色绣花圆领长袍,将年轻官家的身形勾勒的修长。
“臣,开封府判官裴之砚,叩见陛下。”
“平身。”
赵煦转过身,目光直接落在裴之砚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裴卿,朕看过你的奏报。赵元仁认罪,却止步于此。你以为,他背后之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