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宿州巧解莺儿难
“糟了!定是那黑心掌柜告了密!慕之哥,咋办啊?”韩十二声音发颤,抓着陈慕之衣袖的手抖得厉害,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十二,快跑!”陈慕之当机立断,肾上腺素在疲惫的身体里疯狂分泌。他眼疾手快,一把抢过管二左手拎着的羊脂篮子,使出当年挤地铁抢座的狠劲,腰腿发力,猛地朝追来的掌柜和衙差抡了过去!跟着拉着韩十二转身向市集外飞奔。
篮中那些白花花、油腻腻、散发着浓烈腥膻味的羊下水,如同天女散花般“哗啦”一声泼洒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黏腻的弧线。油星四溅,精准地糊了冲在最前面的掌柜满脸,让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油腻的京剧脸谱。
两个衙差猝不及防,脚下一滑,踩上那滑腻如冰的油脂,踉跄着跳了几步毫无美感的“街舞”,便在一阵惊恐的“哎呦”声中,“扑通”、“扑通”相继摔了个四脚朝天,活似两只在油锅里挣扎的蛤蟆,狼狈不堪。
管二看着在地上翻滚**的衙差,在原地呆站了几秒,然后再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左手,又看了看右手捏着的那两张刚刚到手的、还带着羊膻味的交钞,突然反应过来——这钱现在就是“通敌铁证”!人赃并获,百口莫辩!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愤怒:“好家伙!你们俩究竟干了什么?!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拖啊!老子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嗖”的一声,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愤怒,管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像只被烧了尾巴的兔子,朝着陈慕之和韩十二消失的方向玩命追去。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抓住那两个灾星!要么一起逃出生天,要么一起被逮住砍头!至少得把话说清楚,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三人如同丧家之犬,一头扎进城外那片光秃秃的树林,借助枯树和土坡的掩护,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直至身后追赶的怒骂声彻底被风声取代,三人才敢瘫在一棵虬枝盘错的老槐树下,撑着膝盖,弯着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肺叶火辣辣地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管二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立刻怒视陈慕之,手指都在哆嗦:“刚才掌柜说你们卖盐?!你、你俩真他娘的胆大包天!竟敢私贩盐货?!老子差点被你们害死!”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陈慕之脸上,“我姐夫说过,前阵子邻村有人私卖了半罐盐,直接被元兵砍了脑袋挂城门示众,晾了三天,乌鸦啄了眼都没人敢收尸!你们这是提着脑袋在阎王殿前蹦跶啊!”
陈慕之靠在粗糙冰冷的树干上,揉着酸软如同泡烂了的面条般的腿——原主这书生身子骨,实在是弱不禁风,经此亡命狂奔,更是雪上加霜。
他看着管二那惊怒后怕、几乎要崩溃的模样,反而扯着嘴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与当前落魄形象格格不入的白牙:“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这世道,想做个饱死鬼都得抢破头。逼急了,老子连交钞都敢自己印!”
“我操!”管二眼珠瞪得溜圆,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一个文弱书生,口气比我们杀猪的还横!贩私盐还能论斤两判罪,私印交钞可是要全家咔嚓的!你真不怕死?”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冲击,这书生怕不是饿疯了,或者……根本就是个亡命之徒?
“怕!怎么不怕?”陈慕之收敛了笑容,眼神却异常冷静,“但在官差和掌柜眼里,你接了钱,又跟我们一起跑,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想被逮住砍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抱团取暖,互相照应。”他双手一摊,一副“事实如此,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你!”管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陈慕之半晌说不出话,胸口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可仔细一想,对方的话虽然气人,却字字在理,无法反驳。那两张交钞烫手得很,扔又舍不得,留又是祸根。
陈慕之看着一脸凶相却又无计可施的管二,眼珠一转,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吓唬道,语气带着一种江湖切口般的森然:“嘿,实话告诉你,我、十二,还有之前的刘大爷,都是江淮青盐帮的人!我是帮里摇扇子的军师,十二是青龙堂堂主的亲儿子、白虎堂堂主的亲侄儿!你敢动歪心思,只要不能把我们仨挫骨扬灰,青盐帮必叫你全家鸡犬不留!我们帮报复从不过夜,江湖人称‘雷神之锤’!”
躲在陈慕之身后的韩十二听得一愣一愣的,强忍笑意,把脸埋在陈慕之破旧的衣衫里,肩膀微微抖动,凑到他耳边用气声小声嘀咕:“‘雷神之锤’青盐帮?慕之哥,这名号比说书先生讲的‘铁血盟’还唬人!你咋想出来的?”
管二显然被这番煞有介事的“江湖黑话”吓得脸色发白,眼神惊恐——他不过是个杀羊的屠户,平时也就欺软怕硬,在镇上耍耍横,哪听过这等听起来就血雨腥风的骇人名号?
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绝望又无奈地问:“你们……你们到底要去哪儿?”声音里透着一股认命的颓丧。
陈慕之见震慑效果达到,便收敛了那套江湖做派,正色道:“往徐州方向盘查极严,我和十二丢了路引,过去就是自投罗网。现在盘缠也不多了,只能先折返回宿州地界,再图后计。”
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管二,语气稍缓,“管二兄弟,你若有其他门路,我们绝不强留,毕竟是我们牵连了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若有缘……”
管二哭丧着脸,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我还能去哪儿?镇上肯定回不去了!那掌柜认得我,官差怕是正满世界画影图逮我呢!”
他顿了顿,眼睛忽地亮了一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在镇上是孤家寡人,好在宿州城里还有个姐姐,我姐夫也在那儿给蒙古军营宰杀牲口,我这手艺就是他教的!只能先去投奔他们了,不然迟早饿死路边,或者被当反贼砍了!你们若在宿州没处落脚,也可暂去我姐夫家避避风头。”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憋屈,明明是受害者,却不得不和“加害者”绑在一起。
就这样,三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后世落魄的前脑机测试员、挣扎求生的逃荒少年、欺软怕硬的杀羊匠,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私盐风波”,硬生生捆成了命运与共的逃亡三人组,朝着宿州方向迤逦而行。
韩十二不愧是经验丰富的逃荒老手,生死关头也没丢了那袋用几乎是用命换来的粗粮面,堪称敬业典范。三人靠着这点宝贵的口粮,掺和着路边挖的苦涩野菜、摘的酸倒牙的野果,半饥半饱走了两天。野果酸得人龇牙咧嘴,野菜苦得人眉头紧锁,却没一人舍得丢弃——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能填进肚子里的东西,都是活下去的希望。
第三天上午,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三人,终于远远望见了宿州城的轮廓。土黄色的城墙如同一条疲惫的巨蟒匍匐在大地上,墙头爬满了枯黄的草梗,城门楼子上飘着一面褪了色的元字旗帜,算不上雄伟壮观,却在初冬淡薄的阳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城门口有兵丁值守,挎着刀来回巡视,气氛虽不及通往徐州那边严苛,但也绝非可以随意出入。一个兵丁歪戴着帽子,嘴里叼着草根,时不时百无聊赖地啐一口,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扫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流,寻找着可能榨出油水的目标。
陈慕之和韩十二没有路引,远远瞧着犯了难,心跳不由得加快。这要是被拦下盘问,身份暴露,下场可想而知。
忽然,陈慕之目光扫过路边丛生的半人高艾草,此时已近干枯,但气味犹存。一道灵光如闪电般劈入脑海!“快!多采些艾草,晒个半干,咱们扮成送药的挑夫!”他压低声音对两人说道。
他领着两人迅速钻进草丛,手脚并用,很快就采了几大捆气味冲鼻的艾草。找了个背风的空地晾晒片刻,又让管二找来两根直溜的粗树枝权当扁担,将艾草捆成两担,自己和韩十二各挑一担。浓郁的草药味瞬间将他们包裹,很好地掩盖了身上的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羊膻味。
“管二,你本地口音重,又熟门熟路,若兵丁盘问,由你应付。”陈慕之仔细叮嘱,又从怀里掏出那叠贬值迅猛的交钞,抽出两张面额不大的塞给他,“若他们要讨好处,便给了,别吝惜——钱是王八蛋,没了还能赚,命没了可就真没了。”这是他在现代社会领悟到的血泪哲理,放在这元末乱世,更是至理名言。
管二点点头,将钱揣好,拍了拍胸脯,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放心!我常来宿州看我姐,跟这几个守门的混过脸熟,塞了钱就好说话!”
三人挑着沉甸甸的艾草,一步三晃地走近城门。那浓郁的、带着苦味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守城兵丁立刻皱紧了眉头,脸上写满了嫌弃,连连挥手驱赶:“离远点!离远点!这破草味儿冲得很!熏死人了!”
管二赶忙上前,赔着笑脸,姿态放得极低,顺势将交钞塞了过去:“军爷,行个方便,我们是给‘仁心堂’送药材的,掌柜的催得急,耽搁不起啊!这点小意思,给军爷们打点酒喝,驱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