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一队精骑,持同样令牌,去芒部!召奢弟、陇茂、陇举来!就说毕节新市开张,有大利可图,请他们来共襄盛举!同样,‘请’进驿馆!若那陇举敢聒噪……”周起杰没说完,但眼中的杀意已说明一切。
“末将明白!定让那小子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周水生狞笑一声,领命而去。
“李春喜!”
“末将在!”
“卫城四门,即刻起增派双岗!弓弩上弦!城中宵禁提前!所有生面孔,严加盘查!各仓库、匠营、火药局,你的人给我钉死了!出一丝纰漏,提头来见!”
“得令!”李春喜肃然抱拳,眼中精光四射。
“周三牛!”
“末将在!”周三牛早已按捺不住,声如洪钟。
“点齐七星卫!披甲!备马!擦亮你们的刀!随时听候调遣!”
“喏!”周三牛兴奋地低吼一声,像头闻到血腥味的豹子,旋风般冲了出去。
命令如疾风骤雨般下达,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周起杰最后看向内间,刘瑜已重新为奢香包扎好,轻轻为她盖上锦被。奢香微微偏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穿过珠帘,与周起杰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无需言语,刻骨的恨意与决绝的意志,已了然于胸。
周起杰走到榻边,俯视着奢香,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身伤,这口血,播州杨铿,得用命来偿。你安心养着,水西的兵,我替你带出去。”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用杨氏的血,洗刷你的耻辱。”
奢香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再睁开时,眸子里只剩下淬火般的冰冷和复仇的烈焰。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从干裂的唇间挤出一个字:“……杀。”
周起杰直起身,目光转向刘瑜:“后方,交给你了。”
刘瑜用力点头,眼中虽有忧色,却更多是磐石般的镇定:“放心。毕节在,家就在。”
周起杰不再多言,转身,抓起挂在架上的佩刀。冰冷的刀鞘入手,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他大步走出书房,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内间的药味和血腥,只留下深秋寒夜肃杀的空气。他翻身上马,在亲兵簇拥下,直奔灯火通明的军营。那里,复仇的刀锋已经出鞘。
三日后的清晨,薄雾笼罩着赤水河谷。水汽浓重,打湿了战马的鬃毛和士兵冰冷的甲胄。
奢禄一身永宁宣抚使的深色官袍,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立于河谷东侧的高坡。他望着坡下肃杀的军阵,苍老的脸上皱纹深刻,眼神复杂。一面巨大的“永宁宣抚使司”纛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
坡下,是沉默的钢铁洪流。永宁的藤牌兵、水西的“虎威营”精锐,以及最核心的、装备最为精良彪悍的七星卫,共同组成了这支复仇联军。刀枪如林,反射着穿透薄雾的惨淡天光,肃杀之气让河谷中的风都仿佛凝滞了。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汗水和一种大战将至的紧绷气息。
周起杰一身玄色鱼鳞细甲,外罩猩红战袍,策马立于联军阵前。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坡下的军阵,也扫过坡上老丈人奢禄复杂的脸庞。
奢禄策马缓缓下坡,来到周起杰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起杰,兵……我带出来了。旗号,也打的是我永宁和水西的私仇。”他看了一眼周起杰身后那面代表着周家核心武力的“七星”战旗,欲言又止。
周起杰自然明白老丈人的忧虑。他微微侧首,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岳父大人放心。此战,只为讨还血债,只打播州杨氏。毕节卫的旗号,一兵一卒,都不会出现在播州地界。朝廷若问,便是永宁、水西不堪播州屡次欺凌,为保境安民,不得已而兴兵复仇。我周起杰,只是奉上命调停边衅的朝廷命官,此刻,正坐镇毕节,弹压地方,安抚各部土司。”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就像当初皇上‘留中’马晔怂恿杨铿攻打水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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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禄看着他年轻却已深谙权谋、杀伐决断的女婿,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罢了……望你……旗开得胜,速战速决。这战火……终究是百姓受苦。”他调转马头,带着亲随,缓缓退回了高坡之上。他的任务,是坐镇后方,提供粮秣,并在这面“复仇”的大旗被戳破之前,稳住永宁和水西的根基。
周起杰不再看奢禄。他猛地一勒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他高举手中长刀,刀锋在薄雾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永宁、水西的儿郎们!”周起杰的声音如同滚雷,在河谷中隆隆炸响,压过了风声和水声,“播州杨铿!背信弃义!屡犯我境!沙溪一战,屠我袍泽!更勾结宵小,构陷我水西之主,致其身受奇耻,血染公堂!此仇不共戴天!此恨血海难消!”
他刀锋直指播州方向,杀气冲霄而起:“今日!不为攻城掠地!只为血债血偿!以牙还牙,以血洗血!用杨氏父子的头颅,祭奠我沙溪英魂!用播州军的血,洗刷我主母之辱!杀——!”
“杀——!!!”
“杀——!!!”
“杀——!!!”
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和屈辱,如同压抑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河谷中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刀枪齐举,寒光刺破薄雾!永宁的藤牌兵以刀背猛击藤盾,发出沉闷如雷的战鼓之声;水西的“虎威营”战士发出野性的战嚎;七星卫的将士则沉默地催动战马,如钢铁洪流般率先启动!整个赤水河谷,瞬间被冲天的杀意和复仇的咆哮所淹没!
铁蹄踏碎河谷的碎石,卷起漫天烟尘。猩红的“七星”战旗和“永宁”、“水西”的纛旗在凛冽的秋风中狂舞,引领着这支燃烧着复仇烈焰的洪流,朝着播州海龙屯的方向,汹涌而去!
就在赤水河谷战鼓擂响,杀声震天之际,数千里之外的南京城,笼罩在深秋的肃杀之中。谨身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殿外的寒意。
朱元璋刚批阅完一摞奏章,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侍立一旁的太监小心地奉上一盏热参茶。他端起来,刚啜了一口,秉笔太监便又轻手轻脚地呈上一份新的奏报,封皮上赫然标注着“西南六百里加急”。
朱元璋放下茶盏,展开奏报。目光扫过,眉头先是习惯性地蹙起,核心内容却是永宁宣抚使奢禄与水西宣慰使奢香的联名“泣血陈情”。洋洋洒洒,历数播州宣慰使杨铿如何背信弃义,先袭沙溪,焚毁水西粮仓,屠戮甚众;更如何暗中构陷,致使水西之主奢香在贵阳卫所蒙受剥袍鞭笞之奇耻大辱,重伤垂危!字字泣血,声声控诉。最后言道,永宁与水西不堪屡受欺凌,为报血海深仇,为雪主母之辱,已尽起本部之兵,与播州杨氏势不两立!恳请朝廷明鉴,主持公道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