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期满,赵庚旭一行人离开云水,快马加鞭赶往梧州。
与来时那种带着探究与好奇的心境截然不同,回去的路上,赵庚旭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云水县的所见所闻,那些麻木的面孔、荒芜的田地、乡绅与官吏勾结的丑恶,尤其是那神秘的“京中大人”的阴影,像一块沉重冰冷的大石头压在他心口。
让他连沿途的风景都懒得瞧上一眼,只顾着埋头赶路,时不时还叹口气,活脱脱一个小老头模样。
抵达梧州时,南巡队伍早已整顿完毕,旌旗招展,只待启程北归。
皇帝一见这儿子风尘仆仆、没精打采地回来,便故意板起脸,挑眉道:
“哟,这是哪来的泥猴子?朕那个上房揭瓦、下河摸鱼,能把江州城搅得天翻地覆的小九,莫不是被人掉包了?怎地出去一趟,魂都丢了一半?”
赵庚旭瘪瘪嘴,没什么正形地蹭到皇帝跟前,草草行了个礼,声音闷闷的:“父皇……儿臣心里堵得慌,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喘不过气。”
皇帝看着他这难得的丧气样,心下明了了几分,却也不点破,只是伸手,没好气地替他掸了掸披风上沾着的泥土草屑,动作虽显粗鲁,却透着寻常百姓家父子间的亲昵:
“堵什么堵?天塌下来还有朕和太子顶着呢。瞧你这点出息,出去见识一番就变成小苦瓜了?赶紧去洗刷干净,换身精神衣裳,别在这儿哭丧着脸碍朕的眼。”
话里满是嫌弃,眼底却藏着关切与纵容。
赵庚旭心里一暖,知道父皇这是不想他沉溺在负面情绪里,“哦”了一声,像得了特赦令般,乖乖退下去洗漱了。
南巡队伍浩浩荡荡北返。离了莺飞草长的江南水乡,越往北走,景色越发萧索。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一日紧似一日,刮在脸上生疼。
路边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像无数只瘦骨嶙峋的手,倔强地直指灰蒙蒙的、仿佛随时会飘下雪来的天空。官道两旁的田野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不见半点绿色,透着一股肃杀的冬意。
赵庚旭骑在马上,即便裹紧了上好的狐裘,还是冻得鼻子通红,不时吸溜一下。
他“呵”出一口白气,看着那团雾气在凛冽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这才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对身旁的福贵说:“福贵,原来已经入冬了!”
他离开京城时,还是穿着单衣,整日里只惦记着去哪处消暑、寻什么冰饮。这一趟南巡,跌宕起伏,南方入冬又晚,竟不知不觉过了数月光阴。
这日傍晚,队伍入驻驿馆。北风跟鬼哭狼嚎似的,拍打着窗棂,天气阴冷得仿佛能冻掉人的耳朵。
皇帝身边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大太监亲自来请赵庚旭:
“九殿下,万岁爷请您过去一同用晚膳呢,特意吩咐准备了热腾腾的锅子,说是给殿下驱驱寒!”
赵庚旭一听“锅子”二字,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所有烦闷暂时抛到了脑后,屁颠屁颠就跟着大太监跑了过去。
一踏入皇帝专用的暖阁,一股混合着炭火气和食物香气的暖流便扑面而来,将满身的寒气瞬间驱散。
房间中央,精致的铜锅底下炭火烧得正旺,锅里的奶白色高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羊肉香气夹杂着菌菇的鲜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人馋虫大动。
皇帝已经脱了龙袍,只着一身常服,闲适地坐在桌边,正用长筷夹起一片薄如蝉翼、透着粉嫩光泽的羊肉,在翻滚的汤里轻轻一涮,见赵庚旭进来,哼了一声:
“还愣在门口当门神干什么?等着朕把这涮好的肉喂到你嘴里?赶紧滚过来,这羊肉是今早现宰的,嫩得很,晚了可就老了,嚼不动了别怪朕。”
“来了来了!谢父皇!”
赵庚旭笑嘻嘻地应着,毫无皇子形象地甩掉靴子,利落地盘腿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拿起筷子就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大筷子羊肉放进锅里,眼巴巴地看着肉片在热汤中瞬间变色蜷曲。
“还是父皇最疼儿臣!这一路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可把儿臣馋坏了!”
皇帝看着他这副狼吞虎咽、毫无吃相的馋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一丝笑意,顺手把几颗刚刚烫熟、Q弹饱满的肉丸夹到他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