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这个答案,黎盏并不意外,反倒很荒谬的生出了一种意料之中的“果然如此”。
他一直知道,段青玄是个很蠢的人。
比如当年他们还没在一起,常华剑宗的弟子唤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帮忙,哪怕很少有报酬,连教人剑法也毫不藏私,哪里像一个应该毫无感情的剑修。
又比如他实在任性,一会要手艺人每日只售卖一个的陶俑娃娃,一会要东洲极北寒渊,千丈崖前的一株冰蓝寒莲摆盘,一会又要天阙城里世家最受欢迎的云霞锦作衣,手艺最好的绣娘以金银双织纹绣。
天下间珍奇异宝,隋侯之珠都要往他手里走过一遭,才能作罢。
也就段青玄蠢,他说什么就应什么。
不懂衣服料子珍贵,但懂人好看,所以要一遍一遍地夸,一件一件地买。
吃不出橘子蜜饯和桃子蜜饯的区别,不懂糖粉洒得多少,要白糖还是红糖,可是黎盏喜欢,那便到处打听果脯蜜饯,每天都换着法喂他,去到什么地方出委托,第一件事就是和人打听:“这里哪家做的蜜饯最出色,要甜得尝不出酸那种。”
大家都说,剑修要无情道最好,这样方能不染红尘,不沾因果,不为外物所忧恼。
段青玄却反其道而行之,他说,我夫人开心最好。
黎盏以为这个程度已经是段青玄的极限了,想不到他还能比自己想象的更蠢一百倍。
倘若不是蠢,一个万众瞩目,前途无量的天才,又怎么会去用一道阵法,把自己和一个整日胡闹的累赘道侣性命相牵,怎么会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一个犯下过错的叛宗弟子承担责任。
这般蠢钝如猪的人。
怕是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
百年前,段青玄在朝岚山种满梨树,黎盏也顺带着给崔平鸿的药庐四周埋下不少种子
一晃驹光过隙,云烟拂眼。
梨树早已枝叶繁茂,结了满树的花,大片白色花瓣随风吹落,溺于泥土之间。
“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一头黑发。”
“一百岁而已,虽然说修者命途漫长,怎么也担不起少年早白这四个字,不过看到时,也难免生出一些快意。”
黎盏靠坐在药庐窗前,一半脸颊错在光影下,柔和的日光勾勒出挺立的鼻梁与浓而长的眼睫,阴影像是两把小扇子落在眼睫,看不出神情。
崔平鸿将滑落的袖口重新挽起,煮药的壶盖掀开,冒出滚滚白烟:“你不要来我这里伤春悲秋,我对你们的感情没有一丝兴趣,也不想听你自怨自艾。”
“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评评理,你说,难道段青玄就没有错吗?!”浓烟呛得黎盏咳嗽两声。
“有,”崔平鸿斩钉截铁,“我觉得他最错的事就是给了根本不会真的伤到你的那一剑,傻子都知道是想让你跑,你非较真,然后记仇到现在,人死了又来折磨我。”
黎盏趴着窗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太聪明了,他就是想让我记住他,因为人死了,我就忘不掉了。”
“你前两句刚骂他蠢。”
“因为他太会装了,他装得很蠢,但实际上很聪明,他让我以为他很蠢,然后被他自作主张的行为打动,这样我就会心存内疚,没办法再对朝玄付出真心,只能想着他一个人……他竟然料事如神,太恐怖了……”
“是的,你说的没错,”崔平鸿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他就是精心算计你,算计到你俩分手一百年以后,你为了报复他找了个小替身,然后恰好你学到了他当初的阵法,知道了真相,他布局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看你在他死后被他打动得痛哭流涕,你满意了没?”
“我没有痛哭流涕!”
“是吗?”崔平鸿抄起铜镜,三两步去掰他脸,“那这些是什么?我屋顶漏的水吗?”
黎盏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皮,怔然:“我怎么变丑了。”
崔平鸿青筋直冒,被烦的。
药也没煮好,就因为听黎盏哭了一上午,还得抽空附和两句。
不然赔他点精神损失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