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皇太后,不过是这紫禁城里的两个“幌子”罢了。
孤儿寡母,无兵无权,连宫门都难以自由出入,一切用度都需看民国政府的脸色。
他们能有什么谋划?又能做成什么谋划?那些远在东北、口口声声喊着“匡复大清”的宗社党人,何曾真正听从过他这个紫禁城里“皇帝”的旨意?
他们的所作所为,带来的不是希望,反而是催命的符咒。
“朕和皇太后,如今就在他袁世凯的手心里攥着呢。”这个认知无比清晰,也无比残酷。
既然无力反抗,那么担忧和恐惧便都是多余的。就像砧板上的鱼,明知命运不由自己掌控,挣扎只会更痛苦,倒不如安静待着。
凌霄不再去思索宗社党的具体计划,也不再揣测袁世凯下一步会如何。
因为这一切,都已超出了他所能影响的范围。他的“世界”,从退位那天起,就已经被压缩成了这四面红墙。墙外的一切风暴,他既无法阻止,也无法参与。
此刻,凌霄心中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释然。
皇太后的病,是因这无妄之灾而起,是吓的,也是气的。
但只要他们继续表现出绝对的“安分”,表现出与那些“逆党”毫无瓜葛,那么,袁世凯暂时也就没有理由来进一步为难他们这“孤儿寡母”。
凌霄重新拿起书案上的书,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烦躁与探究,而是变得空洞而顺从。
他知道了问题的答案,也接受了自己无力改变的现状。剩下的,便只是在这巨大的囚笼里,继续扮演好他“逊清皇帝”的角色,直到……直到那未知的、或许早已注定的结局降临。
养心殿的灯火,依旧明亮,却再也照不进少年皇帝那已然封闭的内心。
凌霄将自己与外界的风暴隔绝开来,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接受了这份来自强权的警告。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候,“明白”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无奈和悲哀。
心中有了定论,那股无谓的焦躁便也随之散去。凌霄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最后一丝浊气都排解干净。
他站起身,脸上恢复了平日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了然。
他走到殿门口,唤来了一直候在外面的小安子。
“小安子,”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平稳,“传朕的口谕去太医院:让他们精心调配,为皇太后制作几道药膳。要选些药性平和、味道清新可口的,以调养脾胃、宁心安神为主,务必尽心。”
凌霄没有用严苛的命令语气,但“口谕”和“务必尽心”这几个字,已足以表明他的重视。
他知道,再名贵的药材,若引不起食欲也是徒劳,此刻太后需要的是能真正入口、滋养身心的东西。
明早你与小李子多注意些,早些伺候朕起床。
另外,太医院拟定药膳后,即刻派人通知御膳茶房做好准备,明早朕要与皇额娘一同用膳。
“嗻,奴才这就去太医院,定将皇上的心意传到。”小安子连忙躬身应道。
吩咐完药膳的事,凌霄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长春宫的方向,继续说道:
“明日一早,朕要去长春宫给皇太后请安。时辰……比往常再提早两刻钟。让下面提前准备好。”
他要早些去,不仅仅是为了尽孝道,更是想亲眼看看太后的情形,用这种最直接也最符合身份的方式,传递一份无声的安慰与支撑。
凌霄知道,在这深宫之中,他们母子是彼此最亲的依靠。
只有自己能够宽慰皇额娘。
小安子一一记下,见皇帝没有再吩咐其他,便行礼退下,匆匆赶往太医院。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
凌霄没有再回到书案前,而是就那样站在殿中,微微仰头,望着穹顶精美的彩绘。
他知道,外面的风浪不会因他的“想通”而停歇,但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约束好自己,照顾好皇太后,在这紫禁城内,继续扮演好那个“安分守己”的角色。
明日,太阳依旧会升起,他依旧要去请安,去读书,一切仿佛都会如常进行。
只是,那如常之下,是愈发沉重的枷锁和一眼望到头的、被囚禁的命运。
凌霄接受了这一切,并用一种近乎理智的行为,安排着这囚笼中的生活。此刻的他,安静得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