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行。”
朱批既下,如同金科玉律。
皇帝示意小李子将契约递还,小李子上前去过又转交给马佳绍英。
“着内务府用印,照此执行。”
“臣,领旨!”马佳绍英双手接过这份承载着新秩序的契约,深深一躬。
“跪安吧。”
“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再次行了大礼,而后低着头,随着马佳绍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养心殿。
直到走出殿门很远,重新沐浴在夏日的阳光下,不少人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方才殿中那短短两刻钟,那位年幼皇帝所展现出的超越年龄的沉静、洞察与决断,以及那份无言的皇家威仪,给他们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马佳绍英捧着那卷御批契约,对众人道:“诸位,随本官回内务府,用印落定,此事便算尘埃落定。”
一行人再次穿过重重宫墙,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些。
尽管利润被大幅压缩,但毕竟得到了天子的亲口勉励与朱批认可,更隐约看到了另一条或许更为“高端”的财路。
未来虽不再有暴利,但在全新的、由皇帝亲自监督的规则下,似乎也预示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更为复杂却也或许更为长久的“宫廷生意”模式,正在这古老的紫禁城中,悄然展开。
御批契约的墨香与朱砂气息,仿佛还萦绕在养心殿内。
凌霄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松懈中,他深知,与这八家商号订立新章,只是整肃内务府庞大采买体系的第一步,是树立起来的“样板”。
要让紫禁城数千人的日常消耗真正步入新轨,必须尽快将此法推而广之。
凌霄略一沉吟,便对侍立在侧的小安子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长春宫,将今日商定契约之事,概要禀明皇太后,并将朕用朱批的契约副本,呈送太后御览。若太后凤体尚可,便请太后慈谕。”
小安子领命,捧着那份珍贵的副本,疾步而去。约莫两刻钟后,他回到养心殿,躬身禀报:“皇上,太后娘娘仔细看过了契约,虽精神短乏,仍勉强支撑着听奴才禀报了大概。太后娘娘说……‘皇帝做得妥当,祖宗家业,是该有套清爽的规矩管着。哀家这里,没有异议。’”
小安子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笺,上面是长春宫首领太监总管代书的几行娟秀字迹,并盖有一方皇太后宝印,“太后娘娘还让奴才带回了这个。”
凌霄接过一看,上面写着:“览悉。皇帝整饬内务,订立新规,用心良苦。所议章程颇合体要,准照此办理。着内务府上紧施行,以安宫闱。”
虽寥寥数语,且有代笔之嫌,但那方清晰的“皇太后宝印”,赋予了这份新契约在皇室内部最高级别的合法性背书。病榻上的母亲,用她最后的影响力,为儿子的改革添上了至关重要的一块砝码。
凌霄将懿旨素笺与朱批契约正本并置案头,心中底气更足。他当即传唤刚刚送走众商贾、回到内务府值房尚未坐稳的马佳绍英。
马佳绍英闻召即至。皇帝指着案上两份文件,开门见山:“爱卿,契约已得皇太后认可。此事便算彻底定了调子。”
“太后慈谕,实乃新政之基,奴才感佩万分。”马佳绍英恭敬道。
“然此仅八家,不过冰山一角。”凌霄目光炯炯,“紫禁城每日所耗,何止米面绸缎?柴炭煤炭、灯烛油蜡、纸张文具、陶瓦器皿、车马鞍辔、修缮物料、乃至各色杂项……供应商号,恐不下数十家。以往积弊,怕是无处不在。”
凌霄语气转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命你,即日起,以内务府总管大臣之名,陆续约见其余所有皇室宫廷供奉商号。无论其经营何种物项,无论其以往与内务府何人关联,皆须按此次所定章程为范本,重新厘定契约,议定价格!”
他站起身来,小小的身躯在殿中踱了两步,话语中透出超越年龄的紧迫感与全局观:“内务府广储司、掌仪司、营造司、庆丰司……各司衙门,皆需协同。你要拿出一个次序来,关系日常紧要的(如柴炭、灯油)优先,用量大的优先,以往传闻弊端多的,更要重点厘清。务必在最短时日内,将所有采买事宜,全部纳入此新章程管辖之下!”
凌霄转身,直视马佳绍英,目光灼灼:“朕将此重任全权托付于爱卿。宫中数千人的吃穿用度,乃至一烛一炭,能否从此走上清明节俭、有章可循之途,皆系于此。望爱卿勿辞劳瘁,勿畏难阻,勿负朕望。”
马佳绍英撩袍跪倒,肃然领命:“皇上锐意革新,太后鼎力支持,臣敢不竭尽驽钝,肝脑涂地?臣必弹精竭虑,督率内务府上下,依此新章,逐一对接所有供奉商号,务求在一月之内,将主要品类契约全部更定完毕,以保障宫闱用度安稳无虞,不负皇上重托!”
“好!”皇帝抬手虚扶,“你放手去做。若有棘手难处,或遇阳奉阴违、串联阻挠者,无论涉及何人,可直接奏报于朕。朕与太后,为你做主。”
“奴才,领旨谢恩!”
马佳绍英退出养心殿时,怀中所揣已不仅是一份契约,更是一道需要他雷厉风行去执行的、全面改革的冲锋号令。
他知道,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那八家巨商的妥协,很大程度上是迫于形势与对“特殊门路”的期待。
而接下来要面对的那些数量更多、关系网络可能更盘根错节的中小商号,他们的反应难以预料,内务府内部那些尚未被触及的既得利益者,也绝不会坐视自己的财路被一一斩断。
但太后的印信、皇帝全权委托的信任,以及昨夜核对账册时亲眼所见的触目惊心的腐败,都化为他胸中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马佳绍英快步走回内务府衙门,立即召集各司主事、郎中,传达了皇帝的旨意与太后的懿旨,当场分配任务,划定优先次序,要求各司即刻整理出所辖采买事项的全部供应商名录及旧约底档。
平静了半日的紫禁城,因这道全面推行新章的旨意,在内务府这座中枢衙门里,再次暗流汹涌,甚至比面对八家巨商时更为剧烈。
一场牵扯更广、阻力可能更大的“规矩之战”,就此全面铺开。而那卷存放在内务府衙门案头的朱批契约,就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巨石,其激起的涟漪,正迅速向宫廷供应的每一个细微角落扩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