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眼前这些人虽已离开新城,那片土地如今也有了新的执掌者,但在他心里,这些人才是新城真正的灵魂。若非有他们与朱高煦当年筚路蓝缕的付出,呕心沥血的经营,又怎会有新城今日的盛况?这份开拓之功,如基石般稳固,早已深深烙印在新城的脉络里。
因此,此刻面对这些开创了传奇的先驱者,小官吏的心中满是由衷的尊敬,言行举止间更是透着小心翼翼的郑重,生怕自己有半分失礼之处。
“多谢陛下好意,还请带路吧!”马小龙拱手作揖,语气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感谢。
他微微一怔,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讶异。实在没想到,这位平燕王,此刻竟会如此贴心,还特意为他们一行安排好了落脚的房间。
马小龙略一思忖,便收起了那点意外。这般安排倒也省了不少事,他们初来乍到,对这周围的布局尚不熟悉,若是自行寻找住处,难免要多费些周折。既然燕王有这份心意,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便顺着话头应了下来,静候引路之人上前。
在那名小官吏的引领下,马小龙带着三十多人的队伍,穿过几条不算宽阔的街巷,最终来到了一处宅院前。推开略显厚重的朱漆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透着几分空旷的院落。
院内的布局规整大气,正房、厢房、耳房一应俱全,青砖铺就的地面虽有些许青苔,却不难看出曾经的精致。几株半枯的老槐树矗立在院中,枝桠伸向天空,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这里过往的繁盛——看这规制,想必从前也是归德府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
马小龙环顾四周,心里大致有了数。归德府终究不是京城,没有专门为各国使臣设立的会同馆,接待外来人员本就少了些现成的去处。再加上燕军刚刚攻下这座城池没多久,城中原有的不少官员士绅或被清算,或已逃亡,留下了许多空置的宅院。用这样的地方来安置他们,既省去了在酒楼安排食宿的花费,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一行人刚踏入宅院,黑玄便面色一凛,迅速对手下弟兄们使了个眼色。他深知此刻处境微妙,虽说这里是朱棣的地盘,对方理应保证他们的安全,但多年的江湖经验和战场历练让他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绝非虚言——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有不长眼的蠢货,或是别有用心之人找上门来。
“都打起精神来,仔细检查!”黑玄低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手下弟兄们立刻行动起来,分工明确地对内外宅院展开了全面排查:墙角的阴影、堆放杂物的厢房、甚至是屋顶的瓦片缝隙,都一一仔细查看,确保没有任何潜藏的隐患或异常。
一番细致检查过后,确认宅院内外并无异样。黑玄微微点头,随即做出新的部署。东夏国的士兵们心领神会,纷纷收敛了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墨色剪影,悄无声息地隐入了宅院的暗处——有的守在院门两侧的隐蔽角落,有的潜伏在厢房的屋檐下,有的则在院墙内侧的阴影里屏息待命,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风吹草动,将整个宅院护得严严实实。
进了房间,马小龙见黑玄带着人检查妥当,便招呼几个副手和黑玄围坐过来,将方才在燕王议事厅里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议事厅里那番长谈耗了不少时辰,此时他腹中已有些空空,手边正放着先前小官吏送来的一碟糕点。他随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糕点的清甜混着面香在舌尖散开,倒也解了些饿。咽下口中的糕点,他又端起茶杯喝了口温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嗓子,这才开口分析道:“依我看,燕王那边其实已经有答应的意思了,只是不知道卡在了什么地方,才特意拖延了这一阵。说不定,他心里还有些别的盘算没说透。”
黑玄手里正把玩着一根从院里树上随手掰下的小木棍,那木棍被他摩挲得光滑了些。他漫不经心地将木棍抛向空中,待其落下时又稳稳接住,指尖来回甩动着,目光里带着几分了然,撇了撇嘴说道:“燕王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这次本就是我们主动来找他办事,依我看啊,他这拖延的功夫,八成是等着咱们拿出些实在的好处呢!”
话里带着几分直来直去的爽利,也点出了他对燕王行事风格的判断,让一旁的几人听了都不由得再次沉思起来。
“嗯~过几天看看情况再说。”马小龙端着茶杯,语气平静地应了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依旧从容地喝着水。
其实早在出发之前,朱高煦便已赋予他一些权限,允许他根据情况自行决定,给朱棣那边提供一些额外的好处。只是眼下才刚到归德府第一天,若是此刻便将所有底牌和盘托出,难保朱棣不会因此得寸进尺,索性狮子大开口。
眼下这局面,就像是一场无声的角力,谁先沉不住气,谁便落了下风。马小龙心里清楚,唯有耐着性子静观其变,方能占据主动。
在马小龙等人正围坐在一起,为眼下的诸多事宜低声商讨、各抒己见之际,另一边,张小虎已遵照安排,将姚广孝请到了朱高煦的议事厅里。
先前,朱高炽在处理各类事务的过程中已逐渐展现出独当一面的能力,无论是应对繁杂的民政,还是协调各方关系,都能做得条理分明、稳妥得当。朱棣看在眼里,心中对这个儿子愈发认可,便索性将北平的大小事务都交托给朱高炽全权处理。如此一来,一直辅佐朱棣、在北平多有谋划的姚广孝,便也随着朱棣的行程一同南下。
只是到了南边之后,朱棣却并未给姚广孝安排具体的差事,平日里姚广孝大多时候都处于相对清闲的状态。唯有当朱棣遇到那些事关重大、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的棘手问题时,才会特意让人将姚广孝请来,屏退左右,与他细细商议,听取他的看法与建议。
其实早在马小龙刚踏入归德府地界的那一刻,姚广孝便已得到了消息。他在燕军之中的地位向来特殊,多年来运筹帷幄,早已在军中及各处布下了细密的眼线,城内任何细微的动静,无论是人员往来还是事务变动,几乎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总能第一时间传入他的耳中。
当日朱棣在府中接见马小龙时,姚广孝正安坐于自己的住处,看似闲淡地翻阅着书籍,实则心中早有预判。他清楚,朱高煦平日里若无要紧之事,绝不会轻易登门求见朱棣。如此一来,马小龙的到来必然会引出后续的召见,自己只需静候便是。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正是朱棣身边的张小虎前来传话,邀他前往议事。
这一次,张小虎并未踏入屋内,只是在门口对着姚广孝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待姚广孝走进议事厅后,他便恭敬地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向来如此,朱棣与姚广孝商议正事时,从不容许旁人在场,哪怕是贴身侍奉的近侍也不例外。这既是对议事内容的严格保密,也是两人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唯有在这样全然私密的环境中,他们才能毫无顾忌地深入探讨各类军机要务与朝堂大事。
“王爷,不知您喊老臣来有什么事?”
尽管朱棣已在北方登基称帝,姚广孝却依旧习惯用从前的称呼。这其中,既有他多年来形成的习惯,也因眼下局势尚未完全平定——南方的朱允炆势力仍在,天下未能彻底一统,朱棣心中也觉得这帝位坐得尚欠圆满,故而对于手下大臣们的称呼并未过多强求,依旧默许着这份带着旧时光印记的称谓。
姚广孝推门而入时,朱棣依旧维持着马小龙离去时的姿态,稳稳坐在原位。他一只手支着下巴,眉头微蹙,显然正沉浸在深沉的思索中,连门轴转动的轻响、姚广孝进门的脚步声都未曾入耳,仿佛周遭的一切动静都被他屏除在外。
直到姚广孝开口那一声“王爷”响起,朱棣才像是从沉思中猛然抽离,目光缓缓抬升,落在姚广孝身上。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抬手朝着一旁的椅子指了指,语气带着几分刚从思绪中挣脱的沉缓:“先坐!”
姚广孝也没过多推辞,微微点头以示谢意,便在朱棣下手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共事多年,从前在北平时常一同商议军政要务,早已熟稔。加之姚广孝年事已高,每次议事时,朱棣总会主动邀他就坐。起初姚广孝还会推辞几番,可架不住朱棣的坚持,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这份不必客套的默契,坦然受之。
“你先看看坤舆图,主要看标注着美洲的那一块。”
朱棣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