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的夜,灯火常年昏沉,像是时间刻意为此处留下一块悼念旧事的阴影。
檐角挂着的风铃在冬风里轻轻作响,与宫墙深处的静谧一同渗入骨缝。
宁凡立在廊下,指尖轻触那块斑驳的柱木,看不出情绪,只是缓慢而坚定地呼吸着。
屋门被推开,暗影阁的老人被扶着走出。那背脊弯得几乎要折断,仿佛昔年的秘密都压在他肩头。灯火映在老人脸上,皱纹深如沟壑,眼神却仍锐利,那是习惯在黑夜里寻找真相的人才有的光。
宁凡抬眼:“进来吧。”
老人轻应一声,步履颤巍却不迟疑。
殿门合拢时,夜风被隔绝在外,只剩火光摇曳。尘妤坐在一旁,未出声,只是安静看着宁凡的背影。那背影宽阔,却沉得仿佛背着千秋旧案。
宁凡抬手,让老人坐下。老人却跪了,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殿下,”老人声音沙哑,“这桩旧案……我一直知您放不下。”
宁凡没有阻止,只是慢慢地坐到他面前:“当年我只要一个答案,但那答案……后来成了我的执念。”
尘妤轻轻叹息:“凡哥哥,我们今晚不是来审问,是来解心结的。”
老人深吸口气,颤着手取出一本旧册。书页边缘发黄,沾着难以洗净的黑斑,是当年急雨中匆忙翻阅留下的痕迹。
“殿下,当年我们判断为中毒,是因为症状实在太像。”老人声音一顿,显然还在回忆那段血腥又模糊的岁月,“高热、谵妄、数日昏睡,醒来后记忆混乱……我们从未见过这种病,宫中又正逢权争,嫌疑自然而起。”
宁凡指尖轻轻敲着桌案,像是压抑着旧日的怒气,也像在等某个早该到来的真相。“但大食医官说,可能是……一种寄生虫病?”
尘妤点点头:“他们称那是‘长眠炎’,一种潜伏在肺腑中的虫卵,平日无症,一旦发作,先寒后热,再昏睡……与旧案描述几乎一致。”
宁凡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却始终平静得可怖:“那为何……当年没人提过这种可能?”
老人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因为……那年我们无知。”
火烛摇得厉害,像是被这句话吹动。
老人再度打开旧册,指尖停在某一页:“殿下请看,此处曾记:患者发病前曾饮井水,那井水因暴雨混入泥沙……如今看来,极可能是寄生孳生之源。”
尘妤翻开另一页,眉心越皱越深:“这里记载患者醒后数度哭喊,说看见‘屋脊在摇’……大食医官也说,此病发作时,会产生强烈幻视。”
老人叹息:“是我们……把病当成了谋害,把幻视当成了恐惧,把偶然当成了阴谋。”
宁凡捏着书册的手指发白。
沉默几乎要压碎空气。
良久,他低声问:“所以,我……错杀了。”
老人匍匐在地,颤抖着,“殿下,当年局中人人都蒙着眼,您肩负天下,不容半点风险……我们所有人,都有罪。”
宁凡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声音里没有暴怒,只有一种疲倦到极致后的清醒。
“我以为,过去的恨,是别人给我的。”
他缓缓合上卷宗,声音却像落在铁上的寒霜。
“现在才知,那恨……一半是我自己造的。”
尘妤听到这里,心口一紧,却没有立即出声,只是轻挪一步,坐到了宁凡旁侧。她能感觉到他的冷——不是冬夜的冷,而是许多年误解与血债堆积出的冷。
老人忍着颤抖:“殿下,若您要追责,老臣……愿一命偿当年之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