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皇帝终于郑重其事地吐出一句,“此次弹劾齐之远,以身入局的可不止你容玠一人。”
此话一出,一切都明了了。
端王面露错愕,“所以裘恕做这些,都是父皇您授意?!”
皇帝看向容玠,缓缓道,“这些年他如何经营的骑鹤馆,又是如何与齐之远打交道,朕都知情,只是引而不发。”
为何引而不发,皇帝没有继续说下去,端王和容玠却都了然。
大胤与北狄休战的盟约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可近年来北狄却蠢蠢欲动,朝堂上,文武百官针对是和是战,迟迟争论不下,没有一个定论。而若想要战,最实际的困难便是钱粮不足。
国库空虚已不是一年两年,若不使上一些另类的手段,恐怕是无论如何也补不上这窟窿的……
养贪杀贪、罚没赃银,便是皇帝的手段。
原来如此……
容玠微微皱眉,若有所思。
原来裘恕一直都是皇帝的人,他蛰伏数年,就是在等待一个时机,上缴罪证,扳倒齐之远,重创楼家。
至于苏妙漪……
她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还以为裘恕就是个行贿贪赃、该被绳之以法的奸商……
“这或许不是个好法子,但短时间内,朕别无他法。原本裘恕会寻一个更好的时机,交出账簿,将此事揭露,谁料你们兄妹二人半途杀出来……便只能提前收网。”
皇帝看向容玠,神色莫测,“这件事,朕本不必同一个臣子解释……但今日,朕还是特意出宫来寻你,你可知是为什么?”
容玠抬眼,对上皇帝的视线,“……微臣不知。”
皇帝的眼神愈发复杂,张了张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可酝酿了片刻,到底还是下定决心地说了出来,“因为朕,问心有愧。”
话音既落,院内陷入一片死寂。
端王眼里满是惊诧,他下意识看向容玠,却见容玠面上也有些愕然,只是那愕然与自己的不大相同,可他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同。
皇帝双手搭在膝上,低垂着头,模样有些颓唐,全然不复方才那副喜怒无常的帝王之相,“当年那场矫诏案,朕……愧对你祖父……”
端王的神色愈发诡异,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你祖父是朕的授业恩师,朕敬他重他,万事倚仗他,也只敢对他倒些苦水……朝堂有楼岳,后宫有贵妃,所有人都在控制朕,逼迫朕……忍字头上一把刀,朕那时年纪还轻,还有几分气性,熬着熬着,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他停顿了片刻,有些痛苦地抬起手,支着额,一下一下地揉着眉心,喃喃道,“千不该万不该,朕不该在那夜喝醉……朕若是没醉,绝不会不计后果地写下那道罢相诏书……是朕害了容相……”
皇帝忽地哽咽了一下。
在端王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帝王竟是颤抖着肩,颇为失态地落下两行泪来,“是朕,害了容相……”
容玠眉峰微动,似乎是有些动容,但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
院内静得只剩下皇帝极力压抑却仍透着痛苦和歉疚的呜咽声。
端王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稍一思忖,便低声替容玠开了口,“父皇……当年之事,到底还是楼相苦苦相逼……”
“是啊,楼岳……”
皇帝缓缓放下手,抬头望向容玠,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阴晦,“容玠,朕知道你拼死也要来汴京的目的……今时不同往日,当年朕无能为力,可现在……朕一定会帮你……我们君臣一心,让罪魁祸首伏诛,以此告慰你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如何?”
端王一愣,蓦地看向容玠。
容玠定定地与皇帝四目相对,随即后退一步,缓缓跪下,向皇帝俯首叩拜,“臣,万死不辞。”
皇帝神色一松,倾身靠近容玠,用力地按了按他的肩膀。
端王站在一旁,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