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口又张贴了新的告示。
大昭城延寿坊的告示墙前人声鼎沸。
新贴的黄纸榜文边角被晨露洇湿,却掩不住“开修驰道,招募民夫”
八个朱砂大字。
卖胡饼的王二娘踮脚瞅了瞅,竹制托盘里的热饼子蹭到了身旁老兵的护膊:“军爷,这榜文说每日给十文工钱?可够买半升粟米呢。”
“那是自然。”
身着裲裆甲的募兵吏员轻叩腰间铜鱼符,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
“朝廷要修的是连通河西的驿道,陛下还说——”
他故意拖长声音,见卖菜翁的扁担都倾到一边,才慢悠悠续道。
“民夫若肯出力,家中赋税可免三成。”
话音未落,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他刘叔,你家老大不是正愁没营生?”
肉铺孙屠户用油腻的袖口抹了把脸,屠刀在木墩上磕出声响。
“去年你家那二亩薄田,缴了租子可剩不下几斗粮。”
被点到名的老汉搓着皲裂的手掌,浑浊的眼睛却亮起来:“当真能免三年赋?我那瘸腿婆娘……唉,若能换些钱给她抓药……”
“阿爷,我去!”
十五岁的阿蛮突然挤到前排,粗布短打的肩头还沾着昨夜染布的靛蓝。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发白:“我能搬得动二百斤石磙!
去年修里坊墙时,我一人垒了五尺青砖。”
话未说完,已被卖豆腐的张婶拽住后领:“你这猴崽子,修驰道要过函谷关,你娘昨夜还在佛前求你别去边塞——”
“张婶您瞧这!”
绸缎庄的小伙计举着榜文副本挤进来,锦缎袖口扫过卖茶汤的铜壶。
“告示上写着,民夫若立了功,能得官府发的‘义役凭证’,日后子孙考学都能加分呢。”
这话如投石入水,本在犹豫的教书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琉璃镜,咳嗽两声:“吾闻汉时修路者可拜爵,如今……咳,若小儿能借此积些阴骘……”
募兵吏员见火候已到,抬手拍了拍腰间牛皮箭囊:“今日报名者,先领三斤盐巴做定钱!”
话音未落,卖炊饼的赵大已踉跄着撞翻了货担,竹筐里的饼子滚到吏员脚边:“算俺一个!
俺婆娘说,等路修到敦煌,她要跟着商队去卖胭脂。”
旁边酒肆的胡姬也笑着用蹩脚的官话喊道:“我家阿郎会驯骆驼,能帮着运石料!”
不多时,案几上的花名册已写得密密麻麻。
拄拐的老石匠在“特长”
栏里歪歪扭扭画了把凿子,送水工李三则在“可带工具”
处填了“独轮车一辆”
。
当最后一缕墨香干透时,吏员忽然看到花名册末尾有个稚嫩的字迹:“虎娃,十二岁,会编草筐”
。
他抬头望去,正见方才那个染布少年攥着个布团往怀里塞——里面露出的,正是半块硬饼和一张泛黄的家书。
延寿坊的角门已堆起了小山般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