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对我说,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又不是没有劳动力,干吗做这行?
我说,警察同志对她多教育,让她好好劳动改造。
警察说,明天她就可以回家了,关她二十四小时让她反省去。
我跟警察说,我能见见李晓东吗?
警察说,她说在这里不想见你。
我说,我是她男朋友,麻烦你再问问她吧。
过一会儿,警察递给我一张折叠的信纸,我打开看了,上面写了几行字:
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妈病了,需要很多钱。我骗了你,我有难言之隐。我没有去北京学习,我已经把最干净的身体给了你,请你忘记我。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起我们之间的事。我不见你了。请你珍惜自己和裘细花及孩子,祝你们幸福。
落款是李晓东,我曾经熟悉的字迹。
我走出派出所后,把这张纸一点一点地撕掉,然后像骨灰一样撒向天空。
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人背影像极了李晓东。我叫她名字,她回头看我,但没有停下来。也许我认错了人。
总之,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她戴着宽大的墨镜,一身黑色的连衣裙。这让我想起我陪她去剧院看演出时她穿的那身黑色连衣裙。
裘细花的女儿快半岁了还没有取名字,我和裘细花都叫她囡囡。
裘细花说,她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该给她取个什么名呢?
我说,就叫裘小花吧。
裘细花说,这名字起得多俗啊!
我说,我爸说了,名字叫得越小越俗,孩子越好长大。
裘细花说,那叫黄小花啊,好听。
我说,叫什么其实都不要紧的,只要孩子健康成长。
裘细花拿出医院开具的出生证明给我看,父亲那栏写着我的名字,母亲那栏写着她的名字,孩子那栏写着黄小花。
我说,捡了大便宜。
裘细花说,臭美了哈。
我抱起黄小花转圈圈,孩子和裘细花一起咯咯地欢笑起来。我说黄小花,你让爸亲一口。我用胡子扎她的脸蛋,可能把她扎痛了,她突然哭出声来。
这时收录机里正播放着贝多芬的《第一交响曲》,那是李晓东送给裘细花的磁带。
裘细花在家时总播放这些曲子给囡囡听。
我忽然想起自己好久好久没听到《爱如潮水》这首歌了。
我开始感伤起来。
夜晚开始下雨,寒风把稀稀拉拉的雨点吹打在窗玻璃上,天空中不时有明亮的闪电划过。
裘细花把窗帘拉上了,闪电的声音由远及近。
雷雨来临。
我已经准备好迎接这次雷雨的到来。
裘细花说,囡囡在摇床上睡着了,以后别老睡沙发了,对身体不好。今晚之后,囡囡就是你的亲生女儿了。
我第一次在灯光下看清了裘细花的身体,她从怀孕时候白萝卜一样的身材回到了孕前的红萝卜时代。她微闭着眼睛任由我在她身体上抚摸……
是的,我正陷入一场又一场雷雨中,裘细花正猛烈地迎接它……夜里,雷电伴随着雨声一直没停,收录机播放着贝多芬的第一至第九交响曲,连同裘细花轻盈的叫声一起,还混合着我粗重的呼吸声,这场越来越大的冬春之交的雷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清晨……黄小花不知道这迟来的春天终将到来,她正在摇床上酣睡。
那天晚上,我做了同样的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那条被吃进肚里的红烧鲤鱼,但它又复活了,它变成了另一个模样,长出了翅膀,在天上飞。裘细花带着她的孩子在大地上看我,黄小花边跑边喊我:爸爸,不要飞得太高太远了,我们快看不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