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夫人,”埃尔诺通说,“您承认您注意过我了。”
“噢!承认又怎么样!就我们当时的情况来说,特别是我,不是可以在您经过时把头伸到门帘外面的吗?可是不,先生要紧勒马奔远了,就只喊了一声‘啊!’气得我在驮轿里浑身直打颤。”
“我是迫不得已才离开的,夫人。”
“为顾虑所迫?”
“不,夫人,为职责所迫。”
“得啦,得啦,”这位夫人笑着说,“我看出来了,您是个规规矩矩、谨慎小心的恋人,您是怕自己受牵连。”
“既然您叫我起了几分戒心,夫人,”埃尔诺通说,“我这么做又有什么可以奇怪呢?请您告诉我,一个女人身穿男装,闯进城门,到河滩广场去看一个不幸的人受磔刑。一边还拼命做些谁也看不懂的手势,这种事不算出格吗,您说?”
这位夫人脸色有点发白了,随后,露出笑容,可以说是用这笑容去掩饰自己的脸色发白。
“最后,还有,那位夫人在找过那么奇怪的一点乐趣以后。生怕让人逮住,就像小偷似地逃了,这,难道也是正常的吗?而那位夫人是德·蒙庞西埃夫人手下的人,德·蒙庞西埃夫人虽说在宫里不得宠,毕竟还是个有权有势的公主呀。”
这一回,夫人仍报以微笑,但带着比较明显的讽刺的意味。
“您的观察力不大敏锐,先生,虽说您自命是个观察家,”她说;“因为,一个人只要稍稍有点常识,那些在您看来扑朔迷离的事,其实立刻就能解释清楚的。首先,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对德·萨尔赛特先生的命运感到兴趣,要知道他说些什么,招供些什么。这些招供不论真伪如何,对洛林家族都是影响很大的,公爵夫人这样做,难道不是很自然的吗?既然很自然,先生,这位公主难道就不能派一个她绝对信任得过的亲信到刑场去,照法庭上的讲法,去目击前前后后的所有细节吗?嗯?这个亲信就是我,公主的心腹人。现在,怎么样,难道您认为我能穿着女装去河滩广场吗?难道您,知道我是公爵夫人身边的亲信以后,还以为我能对犯人所受的折磨,对他愿意招供而未能如愿,都无动于衷吗?”
“您说得完全有理.夫人,”埃尔诺通鞠躬说,“现在我向您发誓,我祟拜您的机敏和逻辑性,不亚于我崇拜您的美貌。”
“非常感谢,先生。那么,既然我们彼此相识,而且我们之间的事情也都解释清楚了,那就请把信给我吧,既然这封信是实有其事而不只是个借口。”
“这不可能,夫人。”
陌生女人竭力压住她的怒火。
“不可能?”她重说一遍。
“是的,不可能,因为我对德·马延公爵先生起过誓,要把这封信交给德·蒙庞西埃公爵夫人本人。”
“您就干脆说吧,”这位夫人开始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嚷了起来,“您就干脆说,根本没有这封信;您就说,尽管有您那些像煞有介事的顾虑,这封信却只是您上这儿来所找的借口;您就说您想再见见我,总共就只是这么回事。好吧,先生,您如愿以偿了,您不仅进来了,不仅见到了我,您还对我说了您崇拜我。”
“在这件事上,跟我其余的事一样,夫人,我说的全是实话。”
“嗯,就算是这样吧,您崇拜我,您想见我,也见到了我,我已经给您提供了一点快乐,来补偿一次帮忙。咱们两清了,再见!”
“遵命,夫人。”埃尔诺通说,“既然您让我走,我就告退了。”
这一下,这位夫人当真动怒了。
“好呀!”她说;“不过要是说您已经知道我是谁,我却还不知道您是谁呢。这么着,您岂不是在占便宜了?啊!您以为随便找个借口,随便往哪个公爵夫人府里一钻——先生,您知道这是德·蒙庞西埃夫人的府邸——说上一句‘我干的这桩背信弃义的事已经成功了,我要告退了’,就清完事了吗?先生,这不是一个正派人干的事吧?”
“我觉得,夫人,”埃尔诺通说,“您非常矛盾地认为这不过是场爱情的骗局,而不肯如我荣幸地告诉过您的那样,把它看作一桩十二万分重要的,千真万确的事情。我不打算反驳您那些冷酷的话,夫人,我要把我可能对您说过的所有那些深情、温柔的话都忘掉,既然您对我豪无好感。可是我不愿负着您加在我身上的不符事实的指责的重荷离开这儿。我确确实实有一封德·马延先生写给德·蒙庞西埃夫人的信,这就是那封信,是公爵亲笔写的,您从信封上的字迹就可以看得出。”
埃尔诺通把手伸过去让这位夫人看,但没让信离手。
陌生夫人一见之下,嚷道:
“是他的笔迹!是血写的!”
埃尔诺通不作回答,把信收回口袋里,最后一次以他素有的殷勤态度鞠躬,他脸色苍白,悲痛绝望地转身向客厅门口走去。
这回,她跑着向他追去,像拉住约瑟(约瑟:《圣经》故事中的人物,埃及法老的护卫长波提乏买来的仆人。波提乏的妻子屡次勾引他,但是他不从,有一次约瑟被她在房里拉住衣服,便把衣服留在她手中逃走。事后她反而诬赖他,波提乏将他关在监中。)的衣服那样拉住了他的披风。
“什么事,夫人?”他说。
“发发慈悲吧,先生,请原谅!”这位夫人喊道,“请原谅,公爵遭到什么不幸了吗?”
“我原谅不原谅,夫人,”埃尔诺通说,“全都一样;至于这封信,您求我原谅无非是为了要看这封信,那只有德·蒙庞西埃夫人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