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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第3页)

而这些,一路始终追在前面的老严头,是无从知道的……老严头等李豁唇走到跟前,低声说:“今晚别寻那鹿了,你看她!”李豁唇从兜里掏出半盒烟,吸着一支后,靠着马鞍,瞅着老严头,油嘴滑腔地说:“她是别人的媳妇,我看她干啥?当年我早看个够了!”老严头火了,骂道:“放你妈的狗屁!她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她现在觉着不好了……”李豁唇停止吸烟,转脸朝秋梅望去。幽暗之中,只能见到她的身影瘫软地伏在鞍上。一声微弱而可怜的呻吟,使两个男人的心都不禁同时为之一颤。

再卑下的男人,只要还算个男人,这种时候,心灵总会有未泯的天良和善心。李豁唇固然可鄙,但毕竟不是魔鬼。何况秋梅是他曾痴迷过的女人。

他扔掉刚吸了两口的烟,走到秋梅马前,轻轻推她一下,怀着种倏忽间产生的真实的恻隐和柔情问:“秋梅,你……”他觉得触了一手黏湿的东西。他愣了一下,立刻蹲下去,抓起一把雪。手中的雪变了颜色。“血!”他,惊叫起来。

“血?我的天,这女人哟,怎么不早开口哇!”老严头听到一个“血”字,六神无主起来,一边嘟哝,一边走过去,欲将年轻的女人从马上抱下。

“你别动她!”李豁唇拦住了老严头。老严头迷惑地望着他。他训斥道:“女人方面的事你不懂!你抱下她往哪儿放?放在雪窝吗?”

老严头怔了一会儿,猛想起地说:“要是我没记错,这片林中,该有一幢小木屋,当年我和马二嘎……”

“得了!别提当年了!”李豁唇粗声粗气打断他的话,催促道,“那你就赶快带咱们去!”

老严头自认对女人方面的事不如李豁唇懂,虽受到对方的训斥,也并未生气。他向对方伸出只手,带点请求的意思说:“先给我支烟吸吧!”他毕竟老了,比不得正当壮年的李豁唇那么精力充足。他浑身的骨头要散架了。

李豁唇慢腾腾地掏出烟盒,捏了捏,就剩几支了,不太情愿地抽出一支,递给他。

老严头吸了两口烟,愈加感到四肢瘫软,精力松懈,几乎想躺倒在地,卧雪而眠才好。一股凛冽冽、冷飕飕的寒风,使他打了一个寒战。内衣、棉衣都被汗浸透了,冰凉地贴在身上,他不由暗想,今夜若是找不到那幢小木屋,他们三个人,是有可能被一块儿冻死的!他意识到了处境的严峻。

秋梅断断续续地呻吟着。他再看了她一眼,将烟掐灭,装进衣兜,果断地说:“咱们走!”

三个者,向密林深处走去。老严头牵着两匹马前边带路。李豁唇牵着秋梅那匹马,留意避开树,谨谨慎慎地跟在后边。森林黑暗的巨口,片刻将他们吞掉了。

他们走了很久,森林越来越密。走到了一片树木稀疏的地带,老严头终于站住。

李豁唇急切地问:“到地方了吗?小木屋在哪儿啊?”

老严头一声不响,从兜里摸出那半截烟,往嘴上插。李豁唇赶紧掏出火柴,替他点着。火柴燃烧的时刻,他看出老严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老严头吸着烟,缓缓蹲下身去。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抖抖地一闪一闪,闪了两次,掉在雪地,灭了。

李豁唇又大声问:“你哑巴了?倒是说话呀!”老严头用勉强能让他听到的声音嘟哝:“走了这么半天,照理是该到地方了……可我,也记不太清在哪儿了……”

“你……你这不是存心坑害人吗?!”李豁唇嚷叫起来。他转身望望,四面都是黑黝黝的森林,隐隐的树身像绰绰的鬼影。这会儿,想走出森林都不可能了。他感到异常恐怖,狠狠踢了老严头一脚。

老严头挨了一脚,也不吭声,也不站起。

秋梅呜呜哭了。她不相信老严头真记不清那幢小木屋在哪儿了,她认为这是老严头居心叵测的狡猾。此刻的老严头,在她看来,那么阴险,那么歹毒,那么可怕。

李豁唇一把揪住老严头的衣领,将他扯起来,凑近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老严头,你要是不把咱们领到那幢小木屋,我就弄死你!叫你的尸首喂狼!”

老严头冷冷地说:“你弄死我,你更找不到那幢小木屋了!”

李豁唇慢慢松开了手。他退后一步,盯着老严头瘦高的黑影,果真能看透对方的心或善或恶似的。他不由得暗想,严青山,严青山,我李豁唇可没跟你积下什么怨仇啊!你要报复郭俊义,也不该报复到人家媳妇头上啊!更不该把我李豁唇也拐带上啊!天地良心呀!你这么报复也太阴损了吧!他忽而又恨起自己来,他若不是故意用自己的马撞了老严头的马一下,那头鹿早被老严头套住了,他们怎会深入到这大森林之中?恨罢自己,又可怜起秋梅来,鹿跑了,肚里三个月的娃糟蹋了,她自己也凶多吉少,这不但意味着倾家荡产,还可能是家破人亡啊!唉,唉!可怜的女人哟!

他盯着老严头呆呆站立了一会儿,忽然双膝跪在雪地上,说:“严大爷,您老要是能把我们带到那个小木屋,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秋梅吃力地撑起身子,也说:“严大爷,您千万别跟俊义一般见识啊!我这条命,可全系在您身上了!您快把我们带到那个去处吧……我和俊义……给您养老送终……”

老严头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他们分明是把他往坏处想了,他的心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刺伤。两记耳光,就至于使他严青山产生害人之心吗?那还算个人吗?他心里一阵委屈,觉得受了难以容忍的侮辱。比被绑在鹿圈门木桩上,破帽子塞堵口中更加难以容忍。他被激怒了。他真想破口大骂他们一顿,然后牵马离去。但他看了一眼秋梅,不忍心骂,更不忍心撇下他们离去。

他发泄地对李豁唇大吼一声:“你别装这种熊样子,给老子滚起来!你守护着她,你们不许动地方,我自己去找,找到了就来接你们!”老严头说罢,大步朝前方走去。李豁唇愣怔着,想叫住他时,他瘦高的身影已不见了。

李豁唇茫然地望着老严头身影消失处,半天没动一动。他觉得老严头仿佛是走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今夜绝不会再出现了。他感到这大森林的黑暗愈加恐怖。仿佛马二嘎的阴魂即将显现出来,恐吓他和秋梅这两个“瓜分”了鹿场的人。

“他……走了吗?”黑暗中,秋梅微弱的声音低问。

“走了……”李豁唇机械地回答。

“他……还能回来吗?”

“不……知道……”

“哇!……”头顶上,一只猫头鹰突然发出一声怪叫。

李豁唇身子抖了一下,全身汗毛根根竖立。他见树上一双荧荧绿眼俯视着他,似乎在幸灾乐祸地狞笑。

“秋梅别怕,别怕,有我在呢……”他嘴上这么说着,脚步虚怯地移向秋梅,与其说预备保护她,莫如说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才向这自顾不及的女人靠拢。他曾听说,孕妇具有辟邪驱鬼的法力。

他忽而又认为今天落到这种地步,是命中的劫数,是天意安排,是他与秋梅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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