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以马三宝手中掌握的力量,要再吞并周边几个小国并非难事。只是他心中有着两重顾虑:一来,经过此前一系列征战,队伍携带的弹药补给已所剩无几,若是强行继续扩张,军队很可能因装备不济而遭遇重大损失,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二来,当初朱高煦派遣他出海,核心任务之一便是探查海外情况,如今虽已在西瓦特兰立足,但相关见闻与局势仍需及时回去向朱高煦汇报,这是他作为属下的本分。
可马三宝如今已是西瓦特兰城邦说一不二的主事人,城邦的治理、军队的调度、各方事务的协调,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实在分身乏术,难以亲自返回。思来想去,他便决定让二虎代为回去复命——二虎一路随行,对诸多情况都颇为了解,由他回去汇报最为合适。
如此安排妥当后,马三宝便留在了西瓦特兰,身边只留下了几十名开疆军的士兵。这些士兵虽人数不多,却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既能护卫他的安全,也能协助他处理城邦的核心事务,确保这方刚刚稳定下来的地盘能够稳步发展。
“那些学生呢,不想回家吗?”
朱高煦望着窗外,脑海中浮现出新城那些年轻学子的身影。他们是耗费了诸多心力培养出的人才,精通文墨与实务,正是西瓦特兰如今亟需的治理力量。马三宝已然分身乏术,离不开那片刚站稳脚跟的土地,而这些学生,想来也同样难以尽数归来——毕竟西瓦特兰的运转全仰仗他们处理户籍、赋税、文书往来等繁杂事务,若是一下子都抽身回来,那方刚刚理顺的城邦,恐怕立时便会陷入混乱,甚至瘫痪。
二虎神色凝重,眉宇间满是敬佩之色,沉声道:“这些同僚甘愿在美洲扎根,一心想着为这片疆土的稳定出力。”
话到此处,他喉头微微一动,方才险些脱口而出的“大明”二字被悄然咽下。他猛然想起,如今朱高煦已然脱离大明,建立了东夏国,可远在海外的将士们对此尚不知情。
朱高煦将二虎那一闪而过的异样尽收眼底,脸上露出几分淡然,摆了摆手道:“不必在意这些。于我而言,名号虽异,根却同源。只要是我汉家儿郎,自可认作大明人;对外说起时,说东夏国属于大明,也无不可。”
他心中对这些名号本就不甚看重。建立东夏国,不过是想与大明在名号上稍作区分,内里却终究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无论走到何处,身上流的都是汉人的血,这才是最根本的。
朱高煦望着远方,目光深邃:“将来即便朱家的天下有什么变故,也无妨。我所求的,不过是让汉人能在这世间各处,都有自己打下的疆土,都能安稳立足,生生不息罢了。”
“二公子大义!”
二虎听得这话,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眼眶,他猛地挺直了腰板,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敬佩,连带着说话时都微微有些颤抖。
朱高煦却只是随意摆了摆手,眉峰微蹙,显然不想在这些称颂之语上多做纠缠。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当初我让你们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过带上那些书籍,你们这些年在外面,有没有把咱们的汉文化好好传播出去?”
他心里清楚,战场厮杀固然能定一时胜负,但真正能长治久安的,往往是文化的浸润。这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文化之战,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疆场上的刀光剑影。若是能让那些异族之人渐渐接受汉家的文字典籍、礼仪教化,让他们明白何为忠孝礼义,知晓汉家的风土人情,潜移默化地引导他们改变旧有的习俗,那么用不了数十年,或许更短,他们除了外貌上还带着些许异域特征,骨子里、行事上,便与汉人没什么两样了。到了那时,人心归向,天下方能真正安定。
“那些书籍在海上颠簸时不慎被海水打湿,又受了船舱里的潮气,如今大多已经霉变虫蛀,实在没法再用了。”二虎脸上掠过一丝惋惜,随即又挺直了腰杆,语气带着几分自豪地补充道,“不过属下等并未懈怠,在西瓦特兰城邦安定下来后,便着手建起了学堂。如今城邦里凡是到了年岁的孩童,都得进学堂跟着先生学咱们的汉语,读汉家的启蒙课本,一个都不能少!”
朱高煦听着,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缓缓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赞许之色。虽然书籍受损有些可惜,但二虎他们能因地制宜,直接从孩童抓起推广汉语,这步棋走得实在是稳当。语言是文化的根基,孩子们从小浸染在汉语环境里,往后对汉家文化的认同便会水到渠成,这可比单纯靠着几本受潮的书要有效得多。他心中满意,嘴上虽没多说什么,但那平和的神色已然说明了一切。
“公子,您看,要不要尽快再派一些人马前往美洲?”二虎往前凑了半步,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又有着深思熟虑后的笃定,“要说将美洲之地镇压下来,凭着咱们现有的力量或许不算难事,可镇压之后呢?要让那里真正安定下来,一步步向着大明的规制转变,让当地人心甘情愿地归向大明,这可就不是眼下这千余人能扛起来的担子了。”
二虎心里跟明镜似的,他太清楚朱高煦的心思了——这位二公子要的从不是简单的征服,不是地图上多一块标注的土地,而是要那片土地上的人打心底里认大明、归大明。这背后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人力去铺陈教化,去推行礼制,去搭建与大明一脉相承的秩序。千余人马或许能震慑一时,可真要扎下根、焐热人心,让异域之地真正融入大明的肌理,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细致经营,怕是难成气候。他望着朱高煦,眼神里满是对这事的看重与考量。
朱高煦听着二虎的话,眉头又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心里也泛起一阵烦闷。他何尝不知二虎所言极是,可眼下东夏国的人口实在是个绕不开的坎——底子太薄,能调用的人手捉襟见肘,真要往美洲大举派人,国内怕是要先空了一块。
他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点着,目光落在窗外,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良久,才缓缓抬起手挥了挥,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沉稳:“此事容我再琢磨琢磨,明日早朝时,召集众臣一同商议吧。你先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事急不来。即便今夜就能定下主意,后续的粮草筹备、人员遴选、船只调度,桩桩件件都得耗费时日,与其仓促拍板,不如沉下心来好好计议一番。先让朝堂上的众人集思广益,或许能想出更周全的法子。
把二虎打发走后,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朱高煦正对着舆图凝神思索,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随即他的几位夫人便带着孩子们走了进来。
“爹!”一个清朗的声音率先响起,说话的是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他身着绣着云纹的锦袍,眉眼间与朱高煦有着八分相似,正是长子朱瞻墨。他脸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英气与向往,几步走到朱高煦面前,目光灼灼地问道:“我听下人说,咱们要去征战美洲了?能不能让我跟着一起去?孩儿觉得,男儿生于世间,当提剑跨马,征战沙场,这才是应有的姿态,也是真正的荣誉啊!”
说着,他还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那股跃跃欲试的劲头,倒有几分朱高煦年轻时的影子。
朱瞻墨这孩子,小时候还瞧着温驯乖巧,一双眼睛乌溜溜的,见了人就腼腆地笑。可随着年岁渐长,性子却越发躁动不安分起来。
许是平日里总跟着石当那些武将舞枪弄棒,耳濡目染间沾了一身好勇斗狠的习气;又或是随了他娘陆青叶那份骨子里的飒爽刚烈,总之,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沙场征战、挥斥方遒,整日里不是琢磨着新的枪法,就是缠着老兵打听战场轶事,仿佛一刻不与“打杀”沾边,浑身就不得劲。
“边去!”陆青叶柳眉一竖,对着儿子没好气地嗔道,“美洲那么远的地方,你跑过去做什么?难不成也和那些将士一样,一去就是十多年,让娘见不着面?”
她说着,还朝朱瞻墨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强硬:“给我老老实实在东夏国待着!咱们东夏国这么大的家业,方方面面都要打理,难道还不够你施展本事的?真把这里的事理顺了,比你跑去老远的地方瞎折腾强得多!”
身为母亲,她哪里舍得儿子去那般遥远又未知的异域冒险,嘴上虽训斥得厉害,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朱高煦对此早有定夺,他曾明确说过,绝不容许东夏国出现手足相残的夺嫡之事。因此,东夏国的基业早已内定由朱瞻墨继承,让他从小便跟着熟悉政务,为日后接管做好准备。
至于其他几个孩子,朱高煦也有安排。待他们成年之后,若是有意,便可随军历练,奔赴各地征战。但凡能凭自己本事打下的地盘,都可以自行挑选一处作为封地,既能让他们历练成长,也能为东夏国开疆拓土,算是各得其所。
这般安排,既避免了纷争,也给了每个孩子施展抱负的空间。
朱瞻墨今年刚满十三,正是浑身精力没处使的年纪,听了母亲的话,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乐意,轻轻叹了口气:“管理东夏国哪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把这担子交给弟弟们。我本就不喜欢整日埋首于那些公文政事,就想挎上弓箭、骑上战马,跟着大军去征战四方,让万国都瞧瞧咱们大明的威风!”
他话音刚落,旁边几个年纪更小的小子立马跟着嚷嚷起来:“爹,我也要!我也要!”
这几个都是朱高煦的小儿子,有的还扎着总角,走路都还带着几分摇晃,最小的那个刚会说几句囫囵话,其实压根没听懂大哥在说什么,只瞧见哥哥一脸兴奋,便以为是要去外面玩闹,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凑起热闹,小脸上满是好奇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