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看着褚夜宁,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的周身。再用一双满目冰霜的眼越过了房檐,望向了蓬莱小顶的方向。许久,她又走到了他的面前,在他的身侧坐了下去。
褚夜宁抬眸望向她,淡淡地笑了笑:“我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害一个八岁的稚子。入京前得知你身在江南,我将死忠于父亲的八百精锐派去了江南寻你,而这八百将士,满朝臣子都皆以为他们死在了边关。”
“但,你溺死的消息不日便传回了京城。而我,京城距战场千余里之路,一切终究如枯鱼之肆。”
也或者,当年他并不曾受伤,是不是就会比罗家先一步寻到她的兄长,再护她的母亲康健在世。
秦惟熙转过头看向他,张了张嘴:“你派人寻过我?”
褚夜宁也同样在看着她:“我们从来都不曾站在对立面,不是吗?”
他似自嘲般一笑:“当年父亲最后一次出征是带着满朝的决议而去的,那一战从春日里打到了冬日,宇朝残余势力狡猾残暴,后来被我军打得七零八落,余下的几万余人带着他们的头领躲到了黄土坡。我也因救李牟,在战场受了箭伤险些丧了命在那里。而后回京途中一路被人追杀,恐怕当时是想我褚家无人可归。”
“你受伤了?”秦惟熙大为震惊。褚家两条性命,即使父亲与哥哥当时还活着且在满朝文武的施压下也定是翻不了身。而那梁胥也应是知晓他定是回不来,即使当时事觉蹊跷,所以他才将哥哥残害后当即拿着可象征哥哥身份的物件回了宫,放心的将剩余事全部交给了梁柏。
她不敢再往下细想。她看着褚夜宁,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喉咙间想阻了一块巨大的硬石。
褚夜宁静默片刻,看向她手中紧握的信,忽而绷紧着面,道:“还有一件事实在蹊跷。早在这之前父亲与宇朝那领头人一次交战后,加急让信使送回京一封密信回京托陛下交给秦伯父,似乎与秦家有关。后来那信使不知所踪。我不知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父亲似乎有意瞒我。也许是秦伯父接到过那封信,当日秦家被抄时被收尽了宫中。”
“也许是秦伯父根本从未接到过那封信,途中被人有意拦截。再之后便是我从父亲的口中得知,朝中有朝臣见此仗甚久想让秦伯父前来援助,因秦伯父早前来过此地招抚,应比所有人更为熟悉敌人窝藏在此处的地理环境。但秦伯父那一次因招抚伤到了一条腿,落下了些病根,上不得战场。陛下他并未应允。后来来的是定远将军陈传松,当时也由副将李牟接应陈传松。”
“只是后来宇朝残兵多数聚集在了黄土坡,我父与军师商量出对策几日后进攻黄土坡,这场硬仗在那年大雪要来的时候也该打完了。”
秦惟熙一直在静静的听着,这些事她无从知晓。还有哥哥他,知道这些事吗?
她忽然道:“所以这秦褚两氏的必死局,从很久很久开始便有人在谋划?”
褚夜宁笑了笑,并未否认,他继续道:“只不过翌日军中负责侦察敌情的斥候忽然背着李牟回营,李牟一身重伤回来说定远将军身受埋伏在黄土坡。而当时的计划是定远将军本应来军营,却无端去了黄土坡。”
“父亲当时想一定是陈传松中了敌人的圈套,且副将李牟也是父亲极其信任的人,我因箭伤险丧命于此,最终父亲将我留在军营,且留下大部分兵马,只带李牟与参将赵宪等万余将士前去驰援解救陈传松。”
“后来我强撑起身却发现佩剑不见了,军医是父亲的心腹,将我悉心照料几日,虽已能勉强下地行走,但不能过多耗费心力。而当时能来营帐近身于我的除了我带去的九曲等人,唯有父亲、军医、李牟。”
“当我赶到时发现唯有李牟与一兵卒和陈传松死里逃生。李牟全身血污,奄奄一息,他说他摸出了宇朝人的通敌密信。那密信上的字迹为定国公其人,而那兵卒就是给定远将军报信,说父亲在黄土坡与敌人交战的人。那兵卒手中拿着我的佩剑看着父亲身死也当即含毒奄奄一息。而参将赵宪被敌军折磨的分辨不出来原本的模样。陈传松也因伤势过重并未救回来。”
“当时陈将军只对我说了一个字。”
“走——”
秦惟熙此时满面雪白,毫无血色,牙齿轻颤。她道:“所以是李牟偷了你的佩剑?还有赵将军是为褚伯父而死。”
而此密信也无非是在告于众人,定国公提前知会了宇朝人,以李牟为诱饵,间接重伤褚兰泽将军子。再蛊惑李牟去偷褚夜宁若未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从不离身的佩剑,让陈传松看着那把先皇所赐的佩剑以为褚兰泽真的在黄土坡交战前去救援,陈传松也确实身中埋伏让李牟回去寻褚兰泽大将军。
而定国公收买兵卒与李牟就是为了让褚兰泽身死异乡,报当年母受辱,父含恨而死之仇。之后消息传回京城,今帝秘召定国公,定国公则秉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入宫自裁。但庄世俊为秦家幕僚,过多过少都会参与家族秘辛,怕牵连自己连夜而逃。
过不久后京师便生变,秦家深陷风雨飘摇,李牟带着那封密信荣归京师。
褚夜宁抬起头望着头顶那一弯清冷的月,目光冷如寒冰:“所以黄土坡后来的一战至始至终只有李牟与陈传松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年老钟说事已既发,无力回天,生者已逝。所以在这之后我将计就计,由敌人在明,而我在暗,前往了西北,为秦家为褚家选择暂时的按捺不动。”
他回眸望向身侧一身雪霜罗裙的姑娘,满身清冷,眼角悬泪。他唇角弯弯,再用一指为她拭去那剔透泪珠。
她只觉一瞬冰凉贴面,脑海中蓦地想起那日在日光底下的霞光湖枯船上与他短暂停留,他身覆厚厚氅衣,再到后来小蓬莱桃园里的那冰冷入怀,再到陶青筠所说的西北风沙肆虐,冬雪而落。
秦惟熙只觉此刻心极力扭到了一处,绞得她痛不欲生。她强撑起了身,疾步跑过院中的一石案与石凳旁,想扶着石案坐下缓缓。却觉两眼一黑,险些昏厥过去。
褚夜宁的目光则从始至终都在追随着她,察觉有异,当即起身飞奔而过。一把拉稳她,让她缓缓站定。
那冰凉的触感再次悄然而至,恍若要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她看着他,哽咽道:“四哥,你很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