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于璞玉,携手于微时!这八个字,彻底击中了武媚娘内心最深处。她所有的挣扎,不甘,野望,都被这直白而精准的言辞剖开,晾晒在阳光之下。没有虚伪的同情,没有居高临下的拯救,只有赤裸裸的价值认可和利益捆绑的提议。这反而,奇异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因为利益同盟,远比虚无的情感承诺,在这残酷的现实中,更为可靠。尤其是,对方看中的,不是她的美貌,不是她曾经的才人身份,而是她自身的能力和潜力!这在她饱经世态炎凉、看尽人心险恶之后,显得尤为珍贵,甚至……奢侈。
经房内再次陷入寂静。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渐渐停歇,只剩屋檐滴水,滴滴答答,敲打着石阶,也仿佛敲在两人的心头。
武媚娘缓缓站直了身体,不再是刚才那副激动抗拒的模样。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年的闷气一并排出。再次看向李瑾时,眼中的凌厉、惊惧、讥诮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以及一丝极力压抑的、重新燃起的探究之火。
“李……公子。”她终于改变了称呼,虽然依旧疏离,但已不再是“施主”那般全然陌生,“你之言,匪夷所思,骇人听闻。妾身……我姑且信你三分。然,空口无凭。”她顿了顿,目光如电,“你既言投资,欲携手,那么,你能给我什么?又想要什么?风云何在?时机何来?”
她终于从情绪的冲击中冷静下来,开始以谈判者的姿态,追问最实际的问题。这是信任建立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李瑾知道,最难的一关,算是初步度过了。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露出了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
“师太所问,正在情理之中。”李瑾从容道,“风云自当由时势而生,时机需耐心等待并创造。在下眼下能给的,并非直接助师太脱离此地的承诺——那非在下力所能及,贸然行事,只会害了师太。”
他话锋一转:“但在下可助师太三件事。其一,安定心神,韬光养晦,于这寺中,亦能积蓄力量,阅览群书,静观时变。其二,……”他目光微凝,“若有朝一日,时机乍现,风云微动,在下或可略尽绵薄,为师太……递上一把梯子,或指出一条未必是绝路的小径。”
“至于在下所求……”李瑾直视武媚娘,目光坦诚得近乎残酷,“很简单。他日若师太真能乘风而起,勿忘今日雪中炭火之情。在下所求,不过是一个……站在师太身侧,而非对立面的位置,一个能让在下施展些许抱负,而非碌碌一生的机会。我们,是盟友。”
同盟,而非主仆。互助,而非施舍。共谋前程,各取所需。
武媚娘沉默良久。檐水滴落的声音,在寂静的经房中显得格外清晰。她看着眼前这个清瘦却目光坚定的年轻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大胆至极,却又奇异地符合她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与逻辑。
最终,她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断:“李公子之言,我记下了。然,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他日若有变故,或我终老于此,今日种种,便如这檐下水滴,散去无痕。若真有风云际会之日……”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烁的光芒,已说明一切。
李瑾知道,这已是他目前能取得的最好结果。信任的建立非一日之功,尤其是与她这般心智的女子。今日能敲开她的心防,播下种子,已属不易。
他微微一笑,拱手道:“理应如此。今日叨扰已久,在下不便久留。师太保重。或许不久,在下会再来请教经义。”他特意强调了“请教经义”,这是为下次可能的接触留下合理的借口。
武媚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侧身让开了通往门口的路。
李瑾再次施礼,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经房门口。就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刹那,身后传来武媚娘清冷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入耳:
“我法号,明空。”
李瑾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随即推门,踏入了雨后清新却微凉的空气中。
经房内,武媚娘独立良久,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卷《维摩诘经》旁,李瑾留下的、散发着清雅香气的墨锭上。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墨锭,眼中神色复杂变幻,最终,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非为池中物……么?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指尖,缓缓握紧。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苗,在那深潭般的眸底,悄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