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振华看着妹妹失神的样子,叹了口气,揽过她的肩膀往屋里带:“行了,人都走了……这小子,送礼都送得这么……有水平。”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而对门的苏家,苏哲平静地对父亲说:“都道过别了。”
苏志远看着儿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苏哲对父亲说:“爸,争取春节回来陪您过年,到时候再吃您爱吃的饺子。”
第二天,苏哲准时登上了飞往漂亮国的航班。他没有回头,如同他每一次果断的转身。那本被他精心挑选的诗集,和那句简洁的“祝阅读愉快”,成了他留给那个水木园夏天,以及那个叫黄亦玫的女孩,最后、也最意味深长的注脚。一段刚刚萌芽便注定飘散的情愫,最终以这样一种极度理性又暗含温柔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纽约,曼哈顿。夜幕如同一位奢华而冷漠的贵妇,早早地便用缀满霓虹与灯火的华服覆盖了这座永不眠眠的城市。远处时代广场的巨幕流光溢彩,将半片天空染成不真实的幻色,近处哈德逊河的河水沉默地倒映着沿岸摩天楼的冰冷轮廓,如同一条流淌着钻石与墨汁的星河。
苏哲位于中城的高层公寓,便是这幅繁华图景中的一个绝佳观景台。公寓内部是典型的现代极简风格,开阔的客厅拥有整面的落地玻璃窗,视野毫无遮挡。室内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线条利落,家具寥寥,但每一件都设计感十足,价值不菲。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生活的琐碎痕迹,一切都井然有序,洁净得仿佛样板间,甚至带着一丝消毒水般凛冽的气息。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巧、功能齐全的栖息舱,一个为高效运转的大脑和身体提供能量补给与休眠的精密站点。
时差的混乱感尚未完全消退,如同身体里残留的异国回响。苏哲刚结束一场跨洋视频会议,身上还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只是解开了领口的第一颗纽扣,袖口随意地挽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静静地俯瞰着脚下这片由钢铁、玻璃和欲望构筑的森林。帝都夏日的闷热、水木园的绿意、父亲欲言又止的眼神……那些画面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正迅速被纽约这种冰冷、高效、熟悉的节奏所覆盖和同化。
他走到那张线条冷硬的黑曜石茶几旁,拿起电话,熟练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听筒里传来几声规律的等待音,随后被接起,一个清晰、沉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力量感的女声传了过来,用的是流利的英语:
“苏哲。”是母亲陈月琴。
“Mom。”(妈妈。)苏哲的声音同样平稳,听不出长途跋涉和时差带来的倦意,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日常汇报的开场白。
“安全抵达了?一切都好?”陈月琴的语气是干练的,关切包裹在高效的话语之下。
“一切都好。刚处理完一些积压的事情。”苏哲回答,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璀璨灯火上,“我刚从帝都回来。”
“嗯。这次回去,”陈月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她的问题直接切入了核心,“见到你父亲了,他怎么样?”她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情绪,更像是在询问一个商业伙伴的近况。
“他很好。身体看起来不错,精神状态也还好。”苏哲的汇报开始了,语言精炼,如同在口述一份简报,“王阿姨……对他照顾得很周到。”他提到了继母王曼丽,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仅仅是一个事实陈述。
“那就好。”陈月琴的回应简短,听不出是欣慰还是其他。对于这个多年前分道扬镳的前夫,她似乎已无太多牵绊,确认其安好便算是完成了某种义务。“那边变化大吗?我是指帝都。”她将话题引向了更宏观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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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很快。基础设施建设很多,经济活力看起来很强。”苏哲给出了一个非常概括性的、带着投资者眼光的评价,“尤其是浦东那边,发展速度惊人。”他没有提及水木园的宁静,没有描述胡同里的烟火气,也没有说起与父亲散步时那种无言的尴尬。在他这里,对一座城市的感知,被自动过滤成了经济指标和发展潜力。
“嗯,预料之中。新兴市场总是充满机会和混乱。”陈月琴淡淡地评价道,随即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更为锐利和务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从寒暄模式切换到了她最关心的领域:“那么,苏哲,你这次回去,前前后后也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工作方面,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吧?我知道你负责的那个亚太基金项目正在关键阶段,这个时候离开,我有些担心会耽误进度。”
她的关切点清晰而明确——儿子的职业发展,事业的推进。这并非不近人情,而是在她的人生信条和价值序列里,个人的、尤其是已经有些模糊的情感联结,永远应该让位于确定性的、可衡量的成就与进步。她深知华尔街的残酷,一步踏错,或者仅仅是短暂的松懈,都可能被虎视眈眈的竞争者抓住机会,导致前功尽弃。
苏哲对母亲的反应毫不意外。这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他们母子之间的沟通,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这种对效率和目标的共同认知之上。
“没有耽误,Mom。”他的回答迅速而肯定,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所有关键节点我都提前做了安排。远程会议系统很顺畅,核心团队保持着高效沟通。助理在国内期间,也很好地处理了日常协调和信息过滤。”他提到了那位在北京临时聘用的助理,证明了自己即使人在异地,也能确保工作体系的正常运转。
他甚至更进一步,用具体数据来佐证自己的效率:“事实上,在帝都期间,我利用时差,反而提前完成了第三季度的部分风险模型评估报告。刚刚结束的视频会议,也已经敲定了下个月与新加坡主权基金会谈的初步框架。”他将离开视为一种资源,而非负担,并成功地将其转化为了生产力。
电话那头的陈月琴沉默了片刻,苏哲几乎能想象到母亲在电话那头微微颔首的模样。他能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关于工作的压力稍稍缓解了一些。
“那就好。”她的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你一直很有分寸,苏哲。我知道你能处理好。只是作为母亲,难免会多问一句。”这大概是她能表达的最接近温情的话了,虽然这温情依旧建立在事业稳固的基础之上。
“我明白。”苏哲应道。他确实明白。在这个由他们母子构成的、微小而坚固的联盟里,成功和优秀是唯一的硬通货,也是维系彼此认同的最强纽带。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那个亚太基金,你需要投入更多精力。还有,董事会那边,对你在新兴市场的表现很关注……”陈月琴很快又回到了具体的事务性讨论上,开始就几个关键项目的细节进行询问和提醒。她的思维永远向前看,向着下一个目标进发。
苏哲也立刻进入了状态,倚在窗边,用清晰、逻辑分明的语言,逐一回应着母亲的问题,偶尔会用到一些专业的金融术语。他们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一场高效的项目进度评审会,围绕着市场分析、投资回报、风险评估等议题展开。情感、感受、那些属于帝都之行的、微妙而复杂的个人体验,在这个通话中被彻底剥离、搁置,仿佛从未发生过。
通话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最后,陈月琴说道:“好,情况我了解了。你刚回去,好好调整一下时差。保持状态,苏哲。”
“我会的。你也多保重,Mom。”
“嗯。”
没有多余的告别语,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苏哲将电话放回原处,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公寓里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运作时发出的、低沉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嗡嗡声。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浩瀚的、冰冷的、由无数光点构成的都市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