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敲了两下,张月琴抬起头。门外没人,只有风卷着落叶扫过门槛。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见地上留着一碗凉透的姜汤。
她没说话,把碗端进屋,放在灶台上。药箱还在桌上开着,针具已经收好,退热药粉补了新的。她坐回椅子,翻开记录本,写下一行字:夜间出诊两次,王小虎体温回落,意识清醒,家属配合度提高。
写完合上本子,她喝了口冷水。天快亮了,屋里光线一点点变亮。她起身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通风。空气里有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她开始整理药材。艾草晒干后要装袋,山楂片得重新过筛,几包止咳的药末也该贴上标签。她蹲在柜前一包包检查,动作很慢,但没有停。
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说话的声音。
“……昨儿又去了她家,半夜三更还敲门,这算怎么回事。”
“孩子救回来了是好事,可那法子太吓人。银针扎手指,血都冒出来,谁见过这么治病的?”
“她才多大,省城回来几个月,就能比咱们村老郎中强?”
张月琴的手顿了一下,继续把药包放进抽屉。她听见声音越来越近,知道是村东头那几家常聚的老邻居。他们每天早上都要在井边碰面,说些闲话。
“关键是,她敢下手。”另一个声音说,“万一扎坏了,谁能担得起?”
“不是我说她不行,是这病啊,不能拿命去试。”
簸箕空了,她轻轻放在一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她走到门口,看见三四个村民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水桶,正看着她。
她看着他们,说:“要是大家心里有疑问,不如找个时间坐下来,我把学到的东西讲一讲。”
几个人没动。
“今天上午,我家门口就行。”她说,“我想把每回治的是什么病,为什么这么治,都说清楚。”
没人接话。过了几秒,一个老头低声说:“你真愿意讲?”
“我来就是为了治病。”她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病人疼的时候,我都得去。”
说完她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摆了两张长凳,一张小桌。桌上放着她的药箱、几包药材,还有几本翻旧的笔记本。有人路过,停下来看一眼,又走开。也有几个老人慢慢凑了过来。
张月琴坐在桌边,打开药箱,拿出一本红色封皮的证。
“这是我在省城培训一年后拿到的结业证。”她说,“培训的地方是县卫生局统一安排的,跟的是中医院的医生。每天早上六点到医院,晚上九点才回家。看的病人不比我年纪小,也不比我轻。”
她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字。
“李婶感冒那次,我给她用的是桑菊饮加减。因为她咳嗽痰少,喉咙痛,是风热犯肺。不是随便抓几味药就给她吃。”
“任老汉腹痛,我按的是足三里和内关。这不是瞎按,是中医里常用的止痛穴位。他中午吃了剩饭和凉菜,积食导致肠子打结,按摩能帮助通气。药方里的山楂、神曲也是消食的。”
“小虎高烧抽搐,那是惊厥。体温太高,脑子会受影响。针灸不是为了吓人,是为了让他尽快恢复呼吸。人中、十宣这些穴位,刺激后能让神经系统反应过来。这不是偏方,是书上写的,老师教的。”
她把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段记录:“那天晚上,我一共用了五根针,三分钟内孩子睁眼。我不是靠胆子大,是靠练得多。我在实习时,亲手处理过八个惊厥病例,每一个我都记下了过程。”
人群安静下来。
一个老太太开口:“那你就不怕出错?”
“我当然怕。”张月琴看着她,“我第一次给病人扎针时,手抖得厉害。我怕自己判断错了,怕用药不对,怕耽误病情。但我更怕的是,明明知道怎么救,却因为别人说一句‘你不行’,就缩回去。”
她顿了顿,声音没变:“我知道我年轻。我也知道你们习惯了老郎中望闻问切,慢慢调理。但我学的东西不一样。有些病等不了三天,像发烧抽筋、突然腹痛、咳血不止,必须马上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