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对他而言如同漫长的煎熬。
宛姨带着紫余萍四处奔波,他则像一尊望夫石,每天守着空荡荡的座位,心神不宁。
他每晚都会给她发去一条条小心翼翼的信息:“你今天去哪了?”“数学小测好难,你没来真是亏了。”“大家都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所有的信息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那种失去联系的恐慌,比任何直接的打击都更令人难以忍受。
第四天早上,她终于出现了。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脸色却苍白得吓人,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同学们立刻关切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
她那一头曾经引以为傲、如同紫色瀑布般亮丽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齐肩的、显得有些参差不齐的短发。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疲惫与红晕,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
放学后,他们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在渐渐被暮色笼罩的街道上。喧嚣的城市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们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寂静。
“下午去了中心城的私立医院,”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只有尾音处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真实的情绪:
“他们直接让我们去‘财务评估处’。那个穿着光鲜、戴着金丝眼镜的评估员,连头都没抬,手指在平板电脑上划了几下,就说我们‘信用评分不足,不具备治疗资格’。”
他沉默地听着,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这就是中心城的医院——冰冷,现实,先看钱,再看病。人命在信用评分面前,轻如草芥。
“后来我们去了公立医院,”她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排队排到下午,人山人海,空气里都是消毒水和绝望的味道。医生看了眼检查报告,语气没有任何波澜,说:‘晚期了,治了也是浪费医疗资源。’”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们……他们连试都不愿意试一下……就直接宣判了死刑……”
最讽刺的是,在远处街道上悬挂着巨大的光幕投影,上面正播放着某位富豪的宠物狗接受顶级医疗团队服务后康复出院的新闻。光鲜亮丽的世界,与他们的绝望,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后来,我们去求媒体,”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手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第17章浮萍依鱼下篇
“第一家媒体的前台直接说:‘这种故事太多了,没新闻价值。’第二家让我们填了厚厚一叠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最后……最后我们跪在《星闻周刊》那气派的大楼门口,跪到深夜……才有个穿着考究的记者施舍般地出来……”
她发出一声凄凉的惨笑,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你猜他怎么说?‘要是得病的是个明星,或者你们家有人去跳楼闹出人命,我们肯定第一时间就去报道。普通人的生死……读者不关心。’”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手,将她冰冷而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脊背下传来的战栗。这个世界的残酷与不公,在短短三天里,以一种最直接、最血淋淋的方式,将这个曾经明媚张扬的少女,彻底击垮了。
“我们去了慈善机构,他们说需要‘排队审核’,遥遥无期;去找议员办公室,连门都没进就被保安像赶苍蝇一样驱赶……”她的眼泪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滚烫得吓人,“原来……原来在那些人眼里,穷人的命,根本不算命……连被同情的价值都没有……”
他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驱散她周身的寒意。在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他仿佛亲眼目睹了那令人绝望的三天:医院里冰冷的拒绝、媒体记者轻蔑的眼神、路人匆匆避开的脚步、机构人员程式化的敷衍……那一幕幕,如同最锋利的刀片,凌迟着她的希望,也凌迟着他的心。
那个曾经在操场上奔跑如风,笑容灿烂得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少女,此刻在他怀中,被现实碾磨得支离破碎,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绝望。
“阿萍。”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拉起她冰凉的手。
象区本就是这座光鲜城市的陈旧伤疤,而福利院,更是伤疤上最不起眼的一隅。
他们沉默地走着,穿过狭窄潮湿的巷道,绕过堆积如山的垃圾,最终来到了后山那片荒芜的、面向着浑浊大海的沙滩。
几栋烂尾的别墅如同巨兽的骨骸,沉默地矗立在悬崖边,见证着时光与遗忘。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褐色的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世界在这里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沉重的心跳和呼吸。
他们靠坐在冰冷粗糙的沙地上,看着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熄灭的火球,一点点沉入遥远而模糊的海平线,将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哀戚的橘红色。
“看那棵树,”他指着悬崖边一棵扭曲着顽强生长的孤松,“都快长到海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