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惧和对安全感的渴望,在赵宫女心中激烈交战。她想起阿蛮挡在李美人面前的样子,想起她偶尔过于安静的眼神,想起她掉落红瓷片时的“无意”……这个孩子,或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她不像李美人那样具有攻击性。
一个大胆的、或许能称之为绝望中抓住的浮木般的念头,悄然滋生。
傍晚,赵宫女鼓足勇气,再次走向独自坐在角落、对着地面发呆的谢阿蛮。她手里拿着半个自己省下来的、稍微软和一点的饼子,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阿蛮,饿不饿?这个给你吃。”
谢阿蛮迟钝地转过头,看着饼子,又看看赵宫女,眼里闪过一丝“渴望”,却没有立刻去拿,而是歪着头,继续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着她。
赵宫女将饼子递近一些,声音放得更轻,带着试探:“阿蛮……你昨天,捡到的那个……亮亮的东西,能给嬷嬷看看吗?”
谢阿蛮立刻警惕地缩回手,将右手藏到身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里含糊道:“不……我的……亮亮……不给看……”
赵宫女心跳加速,努力维持着镇定,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阿蛮乖,嬷嬷不是要抢你的。嬷嬷就是……就是看看。那东西……是不是红色的?像血一样红?”
谢阿蛮眨巴着眼睛,似乎没听懂,又似乎听懂了,她迟疑了一下,慢慢将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拳头攥得紧紧的,慢慢张开一条缝,露出里面那片带着刺目红釉的碎瓷一角。
赵宫女倒吸一口冷气,虽然早有预料,亲眼看见时仍觉心惊肉跳。那红色,在昏暗光线下,妖异得刺眼。
“阿蛮……告诉嬷嬷,这个,你是从哪里捡到的?”赵宫女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阿蛮迅速合拢手掌,将瓷片重新藏好,然后抬起手指,指向院子东南角——那堵藏着裂缝的旧墙方向,嘴里含糊地说:“那里……亮亮……墙缝里……抠出来的……”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指向的动作却清晰无误。
墙缝!果然是那里!赵宫女心头巨震。阿蛮看见了?她怎么看见的?吴嬷嬷知道吗?
“还有别人看见吗?”赵宫女急切地问。
谢阿蛮茫然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指着李美人屋子的方向,含糊道:“她……看她……看墙……晚上……点灯……”
李美人晚上点灯看墙?!赵宫女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李美人紧闭的房门,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李美人知道!她一直知道东西在墙缝?她晚上点灯是在查看?那吴嬷嬷呢?吴嬷嬷知道阿蛮捡到了吗?
无数问题涌上,但看着谢阿蛮那痴傻的表情,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更多了。阿蛮能说出这些,已经像是某种“奇迹”,或者说,是恐惧刺激下的、破碎记忆的偶然流露。
赵宫女脸色惨白,将饼子塞进谢阿蛮手里,匆匆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小屋。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发抖。
她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可能致命的秘密。李美人藏了东西在墙缝,阿蛮捡到了碎片,吴嬷嬷在找,李美人在守,夜里还有动静……而这一切,似乎都和那抹不祥的正红色,和“锁”有关。
她该怎么办?告诉吴嬷嬷?可吴嬷嬷明显不是好人,告诉她,阿蛮会不会有危险?自己会不会被灭口?不告诉?万一东窗事发,自己这个知情人,能逃得掉吗?
或者……告诉别人?可这冷宫,她能告诉谁?谁会信一个疯妃和一个傻子的话?
极度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感觉,几乎将赵宫女吞噬。她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去,无声地啜泣起来。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在浣衣局熬到死……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声渐止。赵宫女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慢慢变得有些不同。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孤注一掷的狠厉与算计。
既然逃不掉,躲不开,那么……或许可以试着,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至少,不能坐以待毙。
她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向外面。
夜色渐浓,院子里一片漆黑。李美人的屋子寂静无声。阿蛮的角落,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蜷缩身影。
赵宫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东南角那堵旧墙上,眼神复杂难明。
而角落里的谢阿蛮,慢慢将赵宫女给的饼子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缓缓咀嚼。味道粗糙,却带着一丝粮食的真实香气。
她知道自己成功地将一部分恐惧和疑惑,转嫁给了赵宫女,并且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墙缝”、“红瓷”、“李美人夜探”以及可能存在的“危险”与“机会”的种子。
接下来,就要看这颗种子,在赵宫女那被恐惧和求生欲浇灌的土壤里,会长出什么样的藤蔓了。
静思院的夜,似乎比往日更加深沉。远处的宫灯火光,微弱得如同幻觉。在这被遗忘的角落,无声的较量与合纵连横,正在冰冷的地表和人心深处,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