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的青铜漏壶刚滴完第七滴水,嬴轩便跟着嬴政跨过朱漆门槛。
殿内百二十盏青铜灯树次第亮起,照得满朝冠带如浮在金浪里——右丞相冯去疾的鹤纹朝服还沾着晨露,左列站着的咸阳令萧何正攥着袖口,指节泛白。
今日朝议,先说急务。嬴政扶着玉圭落座,龙纹席子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他声音里还带着晨寒未散的清冽,目光扫过殿下时,冯去疾突然重重一拜:启奏陛下,臣闻咸阳令欲改商律,此乃动摇国本!
嬴轩微挑眉。
前日夜巡时,他见过萧何蹲在西市粮铺外,拿炭笔在墙根记粮价——此刻那支炭笔正从萧何袖中滑出,掉在青砖上,发出的轻响。
臣。。。臣有本要奏。萧何弯腰捡起炭笔,喉结动了动,西市米商昨日说,巴蜀新稻运抵需月余,可市上存粮仅够七日。
若开边市以布帛易大月氏良马,既能得三十万石粮,又能。。。
荒谬!冯去疾甩动广袖跨出班次,腰间玉玦撞得叮当响,我大秦自孝公行商君之法,重农抑商二百余年。
商人为逐利囤积居奇,当年蝗灾时,河内粮商哄抬米价至十钱一斗,百姓易子而食!
此等祸国之辈,如何能纵?
殿中响起几阵低低的附和。
嬴轩望着冯去疾斑白的鬓角,想起昨日翻查的《内史郡灾异录》——那上面确实记着,昭襄王十二年河内粮商趁灾牟利的案子。
可他更记得今早看到的内库账册:直道工程已支用黄金二十镒,北疆蒙恬的军报还压在御案上,要二十万石粮草。
冯相说的是旧例。嬴轩向前半步,玄色太子冠上的玉旒轻晃,可今日之商,与当年不同。他望着阶下交头接耳的朝臣,忽然提高声音:诸位试想,若没有楚地商人贩来的漆器,咸阳百姓用什么盛水?
若没有蜀商运来的井盐,北边戍卒吃什么下饭?
昨日儿臣在西市见个老妇,用半匹鲁地的绢换了大月氏的葡萄种——她跟我说,等葡萄藤爬满院,孙儿就不用啃干饼了。
这难道是祸?
殿中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声。
冯去疾的手指抠进朝服纹路里,指节发白:太子殿下难道不知,商人富可敌国,必生异心?
当年吕不韦。。。
吕相是权臣,不是商人。嬴轩打断他,袖中《均输平准论》的竹简硌着掌心,若立均输法,由官营物资调配;行平准法,设官市平抑物价,商人如何能囤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