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的青铜鹤灯还未燃尽,晨雾透过十二扇雕花窗漫进来,将殿内朱红立柱晕染成朦胧的血色。
嬴轩踩着五更鼓点跨进殿门时,丹墀下百僚已按品阶站定。
冯去疾的玄色祭服最是醒目,广袖垂落如渊,朝珠上的和田玉在雾里泛着冷光——这位右丞相昨夜在宣政殿陪他查了半宿账,此刻却像换了个人,眉峰压得极低,连礼节性的躬身都带着几分生硬。
今日朝会,先议人事。嬴轩扶着龙纹御案站定,袖中竹简被掌心焐得温热。
他扫过殿下攒动的冠冕,注意到公子高站在第三列,玄色深衣被晨风吹得微掀,腰间玉璜晃了晃又静下去,像颗悬而未决的棋子。
殿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檐角铜铃被风撞响的轻鸣。
着令,原沛县县吏萧何,擢升咸阳令。嬴轩展开第一卷竹简,声音清冽如破冰,原楚地乡勇教头韩信,擢升卫尉,领北军巡查之职。
一声,是某位大夫的朝笏掉在青砖上。
丹墀下霎时炸开嗡嗡议论,有老臣扯着嗓子喊,有年轻郎官攥着腰间鱼符直跺脚,连冯去疾都抬了抬眼——他显然没料到,嬴轩竟会在早朝这般大场合,直接绕过吏部、跳过廷议,将两个籍籍无名之辈塞进九卿要职。
公子此举,置大秦官制于何地?冯去疾跨出一步,朝珠在腰间撞出清脆的响,萧何不过一县小吏,韩信更连爵秩都无!
我朝选官向以军功、荐举为纲,此二人既无战功荫庇,又非名族之后,如何镇得住咸阳令、卫尉这般要职?
他话音未落,殿中已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
宗正卿拍着朝笏喊坏了祖宗规矩,少府丞揉着昨夜被嬴轩训过的额头直翻白眼,连素来中立的太卜令都捻着胡须叹气:卫尉掌宫禁安危,若用错人。。。。。。
嬴轩垂眼盯着御案上的青铜虎符,指腹摩挲过虎脊的凹痕。
他早料到会有此问——这二十年来,大秦的官爵早被军功集团与六国旧族捂成了铁桶,连块砖缝都难塞。
可他在宣政殿翻了七夜奏折,才发现那些占着高位的,要么是混了三十年的,要么是靠父荫吃闲饭的,真正能干事的,全在郡县里当泥腿子。
冯丞相说萧何资历浅?嬴轩抬眼,目光扫过冯去疾发白的鬓角,可本宫查过,他在沛县任上三年,治下无盗,秋粮增收三成。
去年泗水泛滥,他带人修了十八道堤坝,救了两乡百姓——这等政绩,比之某些在少府混了十年,连冰窖都修不好的官儿,如何?
冯去疾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嬴轩圈出的那三笔错漏,正是少府丞李延的账册——李延是他门生,此刻正缩在殿角,连头都不敢抬。
至于韩信。。。。。。嬴轩抽出第二卷竹简,他在楚地带乡兵时,曾以三千民壮击退五千盗匪。
那些盗匪里有项氏旧部,有六国残兵,个个都是在沙场上滚过的。
韩信教乡兵用木矛扎草人练刺击,用藤甲裹棉絮挡箭,连弩手的换箭时间都算到了呼吸之间——这等将才,若只因为没跟着王翦打过大仗,就困在乡野当教头,岂不可惜?
殿内突然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