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的指尖在茶盏边缘的字上又蹭了三遭,青瓷的凉润透过老茧渗进骨缝里。
楼下跑堂的吆喝声混着胡饼焦香飘上来时,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在丞相府,嬴轩那小子捧着半块烤红薯说茶要烫着喝,人心要冰着看的模样——当时他气得摔了茶案上的汝窑笔洗,现在倒觉得那话里的茶气,比这碧螺春更耐品。
相爷?随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将军和蒙大人在楼下候着了。
冯去疾应了声,却没急着起身。
他端起茶盏又抿一口,蜜色茶汤滑过舌尖时,忽然品出了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是甘草?
还是茯苓?
他眯起眼,指节重重叩了叩案几。
这茶里的门道,怕是比嬴轩那封局成时,茶自香的竹简更沉。
暮色漫进窗棂时,羽轩阁的铜灯刚被老医者点亮。
嬴轩倚在竹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玉牌,牌面字被磨得发亮。
秦风掀帘进来时,他正盯着案上摊开的舆图,咸阳城的街巷在绢帛上蜷成墨色的网。
冯相走时,茶盏在手里攥了半柱香。秦风抹了把脸上的汗,沈掌柜说,他临出门前望了眼五楼,影子在窗纸上晃得跟要吃人似的。
嬴轩低笑一声,指腹划过舆图上天香阁的标记。
这局布了二十三天,从寻茶种到教茶童,从买通胡饼摊的老丈到往冯相常去的书斋塞楚地话本——原以为要等秋凉才能掀盖,偏这碧螺春的甜,把老丞相的戒心泡软了。
公子!
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嬴轩抬眼时,见内廷的小黄门正扶着门框喘气,额角的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陛下宣您即刻去章台宫,说是。。。。。。说是要赐婚。
竹榻发出轻响。
嬴轩直起身子,袖中玉牌撞在舆图轴上,的一声。
赐婚?
他前日才在殿上替戍边的李将军请了三个月军粮,昨日还陪陛下校阅了新制的连弩——这节骨眼上赐婚,当真是陛下的意思?
章台宫的鎏金兽首衔环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嬴轩跨过门槛时,看见嬴政正倚在玉案后翻竹简,案角的青铜鹤嘴炉飘着龙涎香,比往日浓了三分。
轩儿。嬴政头也不抬,竹简在指下发出沙沙声,朕替你挑了右司马之女苏绾。
儿臣谢过父皇。嬴轩垂眸,指甲掐进掌心,只是。。。。。。能否容儿臣先见一见苏姑娘?
竹简地落在案上。
嬴政抬眼时,目光像淬了霜的剑,你母妃去得早,朕替你挑的,自然是顶好的。他指节叩了叩案角,明日吉时,礼部会把庚帖送过去。
嬴轩喉结动了动。
殿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窗纸上,他忽然想起母妃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帝王家的婚书,比诏书还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