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延久久地看着狄霖,却忽然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低头自身边的革囊中取出一粒药丸,色泽如火、异香扑鼻,递过去,简洁地说道:“吃下去。”
狄霖接过来,也不多问,就一口咽了下去。
“也不问是什么就这么吞下去了?”贺延抿着唇一声轻笑。
“你此刻如果要杀我,根本就不需要用毒药吧。”狄霖抬起眼,眼中一片清亮,很平静地道,“再说,我如果说不吃,你是不是就会让我不吃?”
“不错,这个只是可以压制你内息的药物,如果没有我的独门解药,你就会比寻常人还要虚弱无力。要知道你那一身功力我可是有些害怕的。”贺延淡淡说着,人已向着帐蓬外走去,“也免得你动什么逃跑的心思,因为我现在就要带你返回王庭。”
※※※ ※※※
马车很宽敞,里面铺满了厚实松软的熊皮垫子,四面亦用锦毡封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狄霖紧裹着厚厚的皮裘,整个人深陷在松软的熊皮垫中,也不知是因为刚才所服药物的作用,还是身体虚弱尚未恢复的缘故,上车之后,车子轻摇着前行还没多远,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只是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眼前总象是有一些模糊的面容、过往的片断在不停地闪现,虽然累极,但却是怎么也无法睡沉。
将近一日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当从马车上走下来之时,狄霖不禁有种筋疲力尽的感觉。他举目四望,北地风光的确与中原大相径庭,虽是王庭,也并不见有多奢华。不过或许在万丈阳光的照耀之下,这座以黑色巨石构成的建筑会显得更加瑰丽壮观,只是此时隐没在了周围的沉沉暮色之中,只勾勒出了一片起伏的淡淡轮廓。
狄霖并不知道,当他出神地凝望着眼前的这片建筑的时候,其他的人却都在看着他。
暮色也勾勒出他的身形,修长优美、挺拔逸然。黑发被风轻轻地向后吹拂,现出了他的脸容,那因为病弱而显得苍白的脸容此刻呈现出象牙般的柔和辉光,那双总是带着天生傲然的黑色眼眸,仿佛将天上所有繁星的光辉都已溶入了其中。
五、情伤何以堪
五、情伤何以堪
命人安置了狄霖之后,贺延快步走向内庭。
一名侍从迎上,低语了一句,贺延不觉微微皱起了秀眉,将两旁的侍从喝退,他略一迟疑,便轻轻推门而入。
门推开,一股极其浓烈的酒气已是迎面扑来,望过去黑沉沉的一片,没有点灯,连四面的窗也紧闭着,低垂的重帘大概从昨夜起就没有拉开过,空气异常的凝滞浑浊,更觉酒味难闻,令人窒息。
除了沉沉的鼻息声,屋里听不到一丝的声音。既是从昨夜起就一直喝到现在,王大概早已经沉醉不起了吧。
不过贺延也很清楚,绝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进来探问,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酒醉后的王比起平时更为的乖戾暴虐,喜怒难测。
但却无人知晓,一向在酒色上极有自制的王,为何此番自中原回来之后,就突然开始经常地独自酗酒,而且一喝就要喝到烂醉如泥。
借着开门的一线亮光,贺延看见撒利耶整个人深陷在一张虎皮交椅之中,两条长腿搁在对面的低几上,仿佛已醉得不醒人事,一动也不动。低垂下的手里犹半握着一只巨大的镶金犀角杯,满地都是摔碎的空坛,翻洒的酒渍四溅。
贺延立在门边,让自己此刻心底有如波澜汹涌的复杂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才慢慢地走了过去。
越走近,那种中人欲呕的酒气就越浓,还有那凝滞空气中压抑低沉的气息,竟有种正一步一步踏入海底风暴中心的错觉。
贺延来到撒利耶的面前,努力辨析着撒利耶隐没在阴影之中的眉眼。虽然模糊不清,但贺延绝不会弄错那张被酗酒、失眠染成了苍白憔悴的脸,而那张英挺脸容上原本是充满了怎样的王者霸气与意气风发啊。
贺延的心不由得紧紧收缩着,亦不知是痛、是怜还是恨,也许每一种都有吧,却又被掺杂成了种极为复杂的情感。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去轻抚撒利耶的脸庞,但是顿了顿之后,又慢慢地缩了回来。
此刻的撒利耶,就象是被剥去了坚硬外壳的蚌,露出了里面最柔软的肉,软弱而且无助,他的乖戾暴虐只不过是想要掩饰自己的软弱与无助。
贺延并不习惯看到这样的撒利耶,因为一个人、因为一份无望的情感而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的撒利耶并不是贺延所熟悉的那个人,在他的印象之中,撒利耶永远都是强势的、霸道的,总是先掠夺然后抛弃!
贺延神情黯然地将手缩回,整个人却突然被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揽了过去,他猝不及防地惊呼出声,又强自将惊呼声咽了下去。
醉后的撒利耶虽然蛮力惊人,但在这一瞬间,贺延至少有十几种方法可以摆脱他的束缚,然而贺延却并没有挣扎,反而放软了身体,轻倚上了身后那躁热并且剧烈起伏的宽厚胸膛。
大醉的撒利耶动作极为粗暴,贺延咬着牙无声地承受着。
黑暗中,他慢慢闭上了眼睛,掩去了眼底那些极为复杂的情绪,却又有一点晶亮顺着低垂的眼睫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