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宁何曾被人这般露骨的羞辱过,气得眼睛发直,手指着春愿:“你、你放肆!”
兴庆殿里此时一片寂静,乐师和舞姬瑟瑟缩缩地退到一边,将台子让给正主们演,这难道不比那些扭捏装腔的宫廷舞好看?
宗亲们又惊又惧,同时还有点尴尬,往大里说,这是君在训诫臣,往小里说,这就是三个女子拌嘴,今儿这顿除夕宴吃的可真有意思,比家里受子孙叩拜香多了。
正在此时,东南角那边响起“吱呀”地推门声,轻微而绵长,在这诡异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扎耳。众人应声看去,见走出来个清贵俊逸的年轻男子,正是离开许久的皇帝。宗吉将大氅除下,随手丢到一边,裴肆和黄忠全见状,同时上前来接住。
“歌舞怎么停了?”
皇帝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吩咐乐师:“大过年的,选个欢快些的曲子来奏。”
谁知皇帝的话还未说完,懿宁公主一脸的委屈,哭的梨花带雨,絮絮叨叨地诉苦:“阿吉,我母妃走得早,父皇生前同我说的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若不是大娘娘眷顾,我早都没了……”她用袖子擦拭着眼泪,哭得身子抖动,手颤颤巍巍地伸向年轻的帝王,“当年咱们姐弟同住在坤宁宫,是何等的要好。我出降的时候,你才十岁,你拉住我,不叫我走,哭着叫我再给教一次双陆。”
宗吉打断懿宁的话,“这些陈年往事,皇姐提它作甚。你喝多了,家去休息罢。”
懿宁见宗吉并没有生气,还是关心她的。
懿宁立即从席面后绕出来,可怜巴巴地看了眼郭嫣和春愿,泫然欲晕,眼看着就要崩溃了,“看来,我在这宫里是半点立足的地方都没了,陛下有了新的姐姐,皇后娘娘连句话都不叫我说……”
宗吉面色冷峻:“你要是说话一直这么夹枪带棒,那还是不要说了。”
“啊?”
懿宁一愣,“我何曾夹枪带棒了?我都是为了皇家宗庙延续着想啊,您大婚已久,膝下仍旧空落,”
“这是你该管的事?”
宗吉声音徒然变冷,“许多事朕都知道,但朕碍着小时候同住的那两年情谊,不想与你计较,没成想你越发骄狂,一个外嫁的公主,居然管起朕的后宫子嗣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懿宁这才发现皇帝真龙颜大怒了,一时慌了,“我,我没……”
这时,常驸马赶忙带着儿子冲过来,拉着妻子一齐跪下请罪,求陛下的宽宥。
宗吉回头看了眼单弱娇怯的春愿,不由得想起那会儿郭太后强行赐婚,阿姐敢怒不敢言,而胡太后更是心里纵有不满,为了他,也只能将埋怨吞进肚子里。
宗吉拳头捏住,居高临下地看着懿宁,厉声呵斥:“你指责长乐公主在伤灾年月里修花园子是劳民伤财,那你呢?据朕所知,你府上今夜宴席上有道菜叫“百鸟朝凰”,是用上百条鸡舌炒制的。你平日里穷奢极欲,衣裳必须是织金绣彩的,且只穿一次,月月办宴会雅集,次次耗费巨万,你当朕都不知道?”
懿宁又懵又怕,怎么她府上吃什么菜陛下都知道。
“陛下,我,我……”懿宁跪怕到宗吉脚边,抓住皇帝的衣角哭,“是妾身做错了。”
“你错的何止一点!”
宗吉抽回自己的衣裳,喝道:“你为了自己娘家婆家族人前程,三天两头求到朕跟前来,他们都做了什么?贪赃枉法,仗着你的势力随意打杀朝廷官员!朕稍有皱眉,你就撒泼打滚的哭,长乐是朕一娘同胞的亲姐姐,朕不对她好,难不成要上赶着对外人好?朕告诉你,是朕心疼她孤苦可怜,那个花园子是朕给她建的,你指责她,就是在指责朕!在你削尖了脑袋给朕塞女人的时候,长乐公主跪下求朕,要求朕收回成命,不要再劳民伤财。她刚开府不到一年,府里就那么点银子,可依旧捐出万两金银和粮食布匹,她怜悯灾民可怜,想要灾民渡过这个寒冬。你呢?你却奚落了她一晚上,你和你的那些亲族给灾民捐过一粒米么?”
懿宁已经急得满头大汗,手竖起来发誓:“妾身这就捐,让阖家人都捐。”
宗吉打断妇人的话:“这头笑话完长乐公主,转头又刻薄上了皇后。嫣儿屡屡退让,你却越发蹬鼻子上脸!你什么身份,皇后什么身份,你竟敢给她摆架子,在朕的家里指责起朕的妻子,你简直无法无天!夏如利,拟旨!”
说罢,宗吉扭头寻了圈司礼监的掌印、秉笔等人,却没瞧见,发现身边仅有个裴肆。他知道这不符合规矩,仍指向裴肆,厉声道:“你来拟旨,懿宁公主不敬皇后,妄议后宫,素日里骄奢淫逸,即刻褫夺公主封号,降为县主,着驭戎监仔细查一查她亲族有无贪赃枉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以后非诏,不许她踏入宫门半步!”
这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惊着了。
懿宁如同迎头泼了盆凉水般,瞬间酒醒了,哭得嘶声力竭:“陛下,妾身该死,妾身去给皇后娘娘和公主磕头赔罪,您好狠的心,真的忘记咱们一同长大的情分了么。”
宗吉确实决绝:“你再多说一个字,从宗谱里剔除!”
懿宁惊恐地完全不敢动。
而宗吉还没打算结束,转头看向跪着的常驸马:“你当朕不知道你父亲在军里做的那些烂事?一个小小的国公竟生了饕餮般胃口,一个人吃了拨给威武营半数军饷!作为儿子,你上不能规劝父亲,作为丈夫,下不敢约束妻子,作为父亲,你把你儿子教的傲慢无礼,来人,给朕廷杖这个是非不分的混账!废物!”
裴肆躬身上前,他知道皇帝的性子,脾气上来了谁都劝不住,所以他担忧地劝道:“陛下息怒,大娘娘素来宠爱公主和驸马,这……今儿到底是除夕,要不小惩大诫算了,若是廷杖,可就真伤了您和公主的情分,您瞧小公子哭得多可怜。”
“放肆!”
宗吉袖子拂了下裴肆的脸,怒道:“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打,给朕往死里打!”
“是,是。”
裴肆装作惶恐惊惧,忙安排人去准备廷杖了。
他瞥了眼此时头如蒜倒的驸马,唇角浮起抹难以察觉的笑。
哎,对不住了驸马爷,本督可是冒死劝过陛下的,可惜没用啊。
放心,驭戎监的人很会廷杖,您毕竟是驸马爷,肯定不会真打死您的,但陛下说你是废物,要不,你后半辈子就继续做废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