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北海处,厉劫生受影海指引来到此处。
梨花木案沉凝如磐,案面之上并置两局棋枰,宛若天地间映照胜负的玄鉴,威仪自生。
左局早已尘埃落定,无半分转圜余地。白子层层叠叠砌成不可逾越的壁垒,将黑子死死困锁于边角一隅。
最末一枚黑子深陷二路,被三枚白子呈掎角之势牢牢钉死,棋路尽断,连分毫挣扎的余隙都无从寻觅——此乃前番对弈的终局定数。
落子的力道深嵌木纹,凿痕宛然,足见执白者棋艺通天,算无遗策,不仅布下绝杀之局,更将黑子所有退身之路、苟延之隙,尽数以棋子堵截封死,尽显不容置喙的绝对掌控力。
梨花木案右侧,却是一局全然未启的新枰,光净如洗,宛若裁取的一方澄明天地,无半分尘埃沾染。
黑白双罐分列案头,玉帝负手立于案前,他指尖轻搭白罐边缘,指腹摩挲着一枚欲出的白子,触感微凉,却似已握住整局棋的命脉。
眼帘半阖间,眉峰如远山横亘,凝着不容置喙的威仪,纵然姿态看似松缓,周身却萦绕着执掌乾坤的沉凝气场,让人无端觉着,他眼底早已铺展尽棋盘的千般变化、万种走向,每一步落子都藏着定数。
案对面的乌木太师椅空悬如仪,空气里浮动着陈年龙井的清冽淡香,茶香氤氲却压不住满室无声的张力——那是山雨欲来的沉凝。
玉帝忽然抬眼,目光精准落于那方空椅,眉梢微挑,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浅淡却笃定,似已穿透殿宇屏障,听见门外那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沉稳、铿锵,正踩着棋局开合的节奏,步步逼近,要落定这新局的第一步。
“来了。”他声音浸过千年寒泉,清冽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尾音漫不经心地扬了半分,抬手作请的手势,姿态雍容,却暗藏掌控全局的笃定。
厉劫生未发一语,他落座时腰背挺得笔直,如孤峰立壑,周身气运凛然。
指尖一拈,一枚黑子已稳稳夹于指腹,棋子在指间倏然转了半圈,随即“嗒”的一声落于天元位——那声响清脆如裂玉,却似往静水潭中投了块寒冰,瞬间冻住满室流转的茶香,张力陡增,新局开篇便见锋芒。
玉帝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眼底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讶异——天元落子,本是孤注一掷的险招,却被厉劫生行得如此沉凝笃定。讶异未消,眸底已漾开浓烈兴味,唇角勾起一抹含锋的弧度。
他指尖拈起一枚白子,落子如行云流水,不疾不徐:先占四角星位,布下根基;再以小飞守角,固若金汤。不过三手棋,白子已在天元黑子周遭织就一张无形细网,杀机暗藏。待第四手白子落下,恰如画龙点睛,那枚孤零零的黑子后路尽断,宛若被铜墙铁壁困在寰宇中央,插翅难飞。
他指尖已探向白罐,正要续弈绝杀,对面却传来一声极轻的话音,清冽如冰棱坠于玉盘,脆响过后余韵不散:“这是我。”
玉帝落子的动作一顿,抬眼望去。厉劫生端坐不动,再度开口时,声音带着执掌乾坤的威仪:“张兄,你我以天地为棋,世人为子,下盘和棋,如何?”
玉帝死死盯着厉劫生,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要将对方的心思看穿。
殿内茶香凝滞,张力几乎要撑裂空气。良久,玉帝喉间滚出一声凝重的字音,牙关紧咬,一字千钧:“请!”话音落,他抬手将那枚象征着厉劫生的天元黑子拾起,缓缓收入棋罐,一局定乾坤的架势,竟真的为这盘天地棋局,留出了和谈的余地。
厉劫生指尖拈起黑子,不涉中腹厮杀,径直落在棋盘边缘一角,落子声清越如铁石击玉:“天外来敌势不可挡,唯有制衡纵横之术方能破局。我若行此计,必会将祸水引身,拖累于你。”
玉帝目光未斜,仿佛那枚边缘黑子只是尘埃,指尖白子依旧稳稳落下,循着先前布局继续构筑防御壁垒,棋路严谨如铜墙铁壁:“你要投敌?先不说天外来者狼子野心,谈何容易取信?待事成之后,你又以何身份立足六界?”
“厉劫生早已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厉劫生语气平淡,却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此后我便助天外人进犯,搅乱棋局,待时机成熟,便扶你坐稳六界共主之位,名正言顺,无人能撼。”
寥寥数语间,二人各怀心思,落子却不犯秋毫。棋盘之上,黑白棋子沿边角各自铺展,两地相隔,已然落得数十子,看似互不干涉,实则暗蕴机锋,每一步都牵着后续的乾坤走向。
“帮外敌入侵故土,你……”玉帝怒声欲斥,话音却戛然而止。他猛然抬眼,恰与厉劫生的目光撞个正着——那眼底没有半分犹疑,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寒锋破鞘,直刺人心。
厉劫生指尖轻叩棋枰,目光落在身旁泾渭分明的棋局上,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张兄,你我皆是算尽全局之人,你欲行的那条独木桥,本就走不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天外来敌已是避无可避,而六界各方势力仍在你死我活内斗!”厉劫生眼底猩红如血,气息翻涌间连落数枚黑子,如锐师疾进,直逼白子防线,“我欲引敌深入,逼那些隔岸观火之辈,不得不联手反抗!”
玉帝指尖白子依旧沉稳落下,棋路如层层叠嶂,加固防御之势丝毫不乱:“天外人真至,他们多半会袖手旁观,纵使同胞殒命眼前也置之不理,这般人心涣散,如何破局?”
厉劫生拈起一枚黑子,指尖微顿似有犹豫,随即骤然落子——竟直直嵌入玉帝一片白子阵型之中!
那黑子孤立无援,周身尽是莹白棋子,宛若陷阵孤军。可下一瞬,厉劫生抬手,竟将周遭白子尽数收拢回罐,棋枰一角瞬间空明。
“张兄,你我下的是棋,棋有规矩桎梏,可棋外的天地,从无定法!”他声音沉凝如雷,“蛇吞象,狼食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之事,世间岂不比比皆是?”
玉帝目光落在那枚孤悬的黑子上,眸色微动。其身后骤然浮现四道虚影,正是六方势力的领主,气息各异却皆凝着威压,唯独缺了如来的身影。
他唇边忽然勾起一抹了然的浅笑,仿佛那枚破局的黑子从未存在,指尖白子再度落下,继续有条不紊地部署着全域防御,步步为营,暗藏乾坤。
“即便天外来敌铁蹄踏破六合,即便灵山佛土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玉帝指尖重重落在白子防线之上,声线沉凝如铸,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们也未必会伸出半分援手!”
他抬手指向棋盘上部署得固若金汤的白子阵型,“你一上来便拿下六方势力中护山大阵最强的灵山,你身后的人,难道不会疑心你的忠诚?”
厉劫生指间摩挲着一枚黑子,墨色棋子在他掌心转得飞快,眼底寒芒闪烁:“灵山半数百姓佛士的尸身,便是最真的投名状,由不得他们不信。而且,我不会掩饰自己的意愿,他更不会因为我心向六界而除掉我。”
厉劫生语气陡然凌厉,字句如冰锥刺骨,“他们想躲,是因为没挨过打;不知道反抗,是因为没被打疼!”话音未落,他猛地抬眼,目光如电射向玉帝身后的四道领主虚影,“你们想躲?!做梦!”
一声大吼震得案几上的棋罐微微震颤,厉劫生豁然起身,执起一枚黑子,竟不落在棋盘之内,而是重重按在玉帝身前的梨花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