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帝端详着又下了一枚白棋,“那你是觉得,黑棋会赢?”
谢明夷眼皮跳了下,他谨慎道:“陛下心中并无偏颇,白子稳坐,黑子慎行,棋局成两对之势,只是如今尚且半局,棋上变化万千,恕臣难辨输赢。”
“方若棋盘,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永定帝琢磨着棋盘上的格局,他缓缓道:“朕喜欢下棋,只是在棋盘之上,势均力敌这局势方能长久,倘若没有悬念,便是无疾而终,始终是难以为继。”
第四十二章执棋者
“难得你还懂棋。”永定帝握着棋子又松开,清脆的声音敲着棋子,他像是在怀念,“刘老将军把你教得很好,只是老将军当年,没有你这般稳重,他也不懂棋,他连先帝的棋盘都敢打翻。”
谢明夷垂眸听着,刘诚确实不懂下棋,谢明夷的棋是许云岫教的,她虽平日不像文雅之人,却像是被人好生教过,倘若正经一回,便与那粗布衣衫格格不入。
但谢明夷不敢走神太久,他应和着道:“臣惶恐。”
永定帝叹了口气,“其实朕早有心要安抚刘老将军,只是先帝旨意不可违,二十年白衣苍狗,只能等到二十年后,朕才能召他回京,只是如今……”
“谢明夷啊……”永定帝看着他面色温和,“朕对你,期望甚高。”
谢明夷闻言,立刻起身行了礼,“臣粉身难报。”
永定帝笑了,他摆摆手,“小将军快起来,此刻无须多礼。”
正巧内侍端了茶水过来,永定帝端杯在手,“这茶是昨日裴国公送来的,入口不涩,后有回甘,是特意取了城外陀安寺今年春里的新茶制成,旁的没什么特别,只是依国公所言,这乃是他亲手所制,朕感念其心意,顿觉茶之上品,想请小将军也来尝尝。”
“是。”谢明夷端起茶杯,心里已经在想:裴国公……看来裴国公已经前来请罪过了。
谢明夷一口其实并未尝出什么,只客套道:“诚如陛下所言。”
永定帝将茶杯放下,脸上沉重了些许,“小将军说说淮东之事吧,听闻你受了伤,也不必再跪了,坐着说,你回来路上走了半月,朕案上的折子都堆成山了。”
“谢陛下。”谢明夷垂首道:“臣此次路经淮东,本只是因为当初礼部尚书苏大人所呈陈氏之事所留,却不想此事案牵淮东巡抚孙彦,那孙彦与淮水漕运的王轩互相勾结,平日里明暗交往甚多,甚至……通过漕运私开了金矿,并多番掩饰,不想那日淮东大雨,孙彦又行差踏错,以致漱玉山倒塌,金矿之事败露。”
“详情……”谢明夷从怀中掏出一本奏章,旁边内侍见状赶忙拿过去呈给永定帝,谢明夷道:“已在折子中详尽写明,臣不便耽搁归途,便先行返京,余下之事交由了同行的苏大人。”
“嗯……”永定帝拿过了折子,一边翻着,一边道:“游川稳重,朕当初准他私下跟去,乃是念及你为着奔丧之事,恐无暇顾及,如今倒是有用。”
永定帝早听闻了孙彦的事情,可他这番慢慢翻着,脸上竟还是没掩住怒意,那已有沟壑的脸上阴沉起来,帝王之相多森然,他将折子翻到了底,忍不住地往桌上重重一拍,差点将那棋子混了个黑白不分,“大胆孙彦!”
一粒棋子从桌上滚下,敲着冰冷的地板跳了好几声,才囫囵停了下来。
永定帝叱声之下咳了两声,脸色一阵难看,“国之社鼠……蔽善恶于君上,卖权重于百姓!咳咳咳……”
周围内侍全噤声着跪下了,谢明夷从椅子上站起,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永定帝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在压着火气,他那混着砂砾一般的嗓子里叹了一口长气,“朕实在……不愿再睹当年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