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再没下文。
我也不说话,就陪他一起看着江面。
风吹着江水,卷起一层层的浪,推着前面的浪,无穷无尽。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江沙磨过。
“后生,有心事?”
我苦笑了一下。
“心事,能没心事吗?心事多得都能把这长江给填满了。”
他把烟夹在手指上,任由它燃着,烟灰积了长长一截。
“这江,填不满的。”
他说。
“我在这桥上钓了几十年鱼了。见过喝多了酒,指着江面骂老天爷的。见过生意赔了本,想从这儿跳下去一了百了的。也见过小年轻手拉手,说下辈子还在这儿碰头的。”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别人家的闲事。
“这江水,底下啥都有。有淹死的冤魂,也有被救上来的活人。有过不去坎儿的,也有想开了的。这江见过的好事坏事,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我听得心里一颤。
“那……它记得住吗?”
老头终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浑浊,却又像这江水一样,深不见底。
“它记个屁。”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圈被风一吹就散了。
“长江水,只管往前走,它哪有功夫回头看?你跳下去,它埋了你,接着走。你骂它,它听不见,也接着走。你夸它,它不搭理你,照样接着走。”
“人啊,要是能活成这江水,就没那么多过不去的坎儿了。”
我愣住了。
是啊。
人要是能活成这江水,就好了。
我礼铁祝,不就是总他妈回头看吗?
想着当“礼总”时候的风光,想着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屈辱。
这些玩意儿,就像水草,死死地缠着我的腿,让我迈不开步。
我跟大爷聊了起来。
我说我是东北来的,觉得江西这地方挺有意思,不声不响的。
大爷乐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
“我们江西是这样,闷头做事,不爱咋呼。”
“就像我们九江,你晓得吧,三国那会儿,周瑜练水师的地方,叫柴桑。水浒传里,宋江写反诗的地方,叫江州。李白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说的就是我们这儿的庐山。这地方,故事多得很,都沉在江底下了,我们自己都懒得捞起来讲。”
他又说:“你们外地人,总说我们江西彩礼贵,说我们是‘江西老表’。其实啊,彩礼贵也是分地方,不是都那样。至于‘老表’,那是以前打仗,老乡见老乡,喊一声‘老表’,那是过命的交情,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