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人用过午膳,徐青章怕她积食,便牵着她往湖边走,当下虽是午时,外边却并不燥热,反倒有些阴冷。
此处依山傍水,风光秀丽,与兰姝不久前在沿途上看到的野花杂草不同,从住宅里边步入庭院,入目的便是花匠精心培育的芍药,种类繁多,白的粉色,红的黄的,兰姝叫不出来它们的花名,只觉得甚是好看。
徐青章走过去摘下一朵开得极盛的花,转身给兰姝插戴上发髻。那花外周呈淡粉,里边的瓣儿却不同,是金粉色,芯儿又是艳丽的嫣红,色泽层层递进,兰姝一眼就在那一架子的绿植里相中了它。男子方才也是瞧她多看了几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知晓这花定是她心中所喜,果然小女郎笑意深深,唇角泛起浅浅的梨涡,问他好不好看,末了还要跟花比美。徐青章牵起她小手,笑她小孩子气,花自然是美的,与她的艳丽相得映彰。
但他却没向她表达言下之意,莫说她头上这支芍药,就是这满园鲜花,男子都视若无物,眼里心里唯她一人。
小女郎虽爱俏,可也不喜欢满头沉甸甸的珠翠。她至多不过戴四五支发饰罢了。一旁的侍女见状,机灵地向兰姝二人讲解了这满园芍药的由来,原是太皇太后独爱芍药,她年轻时喜爱来这山庄小住,下边的人有意讨好,便为她种了这花色繁多的品种。兰姝还从她口中得知原来她喜爱的这朵叫凤羽落金池,果真是个好名字,花瓣有如凤羽一般落在金色瑶池里中拂动。
兰姝心细,不免想起上次摘花时的不好回忆,她也记起来祝枝雨前几日被徐青章救了。但她对那人没个好印象,与她不过一面之缘,非亲非故,便对她的不幸没什么感慨。兰姝对眼前这位侍女倒是存了几分喜欢,于是从自己的小荷包里掏出两粒金瓜子赏了她。
她原是不爱随身带些金银之物,可那日听徐冰涵说张岱兜里没十两银子,她便想着将银钱揽在自己身上,可徐青章的银子委实有些多,沉甸甸的,挂在她身上坠得疼。男子便提议她身上只需带些金瓜子金龟子之类的,小巧又讨喜。小女郎接受了他的好意,还想亲他一口以表谢意,自然也被他躲掉了。兰姝觉得徐青章近日有些像小倌儿,扭扭捏捏不让她亲,一如那位红痣美人。她可是很记仇的,她记得那人不让自己摸他,还不给自己水喝。
两人出了庭院继续往前走,兰姝经过曲桥,站在观景台上,此处位置极佳,环顾四周,庄内风光一览无余。明漪绝底,奇花尽绽。青春鹦鹉,杨柳池台。山庄坐落在一圈围墙里,碧绿的池沼,畔边围着柳,榭,花篱墙,假山,厅堂,傍山依水,池边泛起白雾,有如仙境一般。这儿的确惬意,不用多问便知晓定是皇家世族之地,贫苦百姓可闯不了这等宝地,谁家的苦命孩子又能过来这梦幻般的仙境纳凉玩耍呢?
不过今日还真有一个,兰姝拾起帕子沾了点茶水,给面前这泥猴擦洗了片刻,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呈现在他二人面前。原是兰姝眼尖,站在高处瞧见这孩子鬼鬼祟祟躲在对面的六角亭里偷吃点心,对徐青章指了指,他便唤人将他逮了来。
眼前这孩子瞧着不过五六岁,生得水灵,兰姝不知他的性别,便好奇问他,“你是小女郎还是小郎君?”
世人对美色大多宽和,眼前这少年也不例外,原本他被捉过来时还一直挣扎,对那仆从拳打脚踢。可一来兰姝面前,就被这仙娥似的人物吸引住了。他一个小畜生,没爹没娘,旁人喊他小杂种,整日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周遭也净是些市井小人,如何见过这般好看的仙女?他心想,她长得真好看。
徐青章见他小小年纪,却对兰姝看痴了去,不免有些不高兴。他轻咳一声,本想叫他回神,岂料兰姝踩了他一脚,皱眉道:“章哥哥,你别吓着他了。”
“仙女姐姐,等我长大后我要娶你。”一直没出声的小孩这时语出惊人,瞬间吸引他二人注意力。
[1]摘自谢灵运《石壁精舍还湖中作》
[2]摘自司空图《诗品二十四则·精神》,第一句有改动
第76章章哥哥,你好香
徐青章原是一脸委屈,想于小娘子面前解释几句,可听了那少年不知死活的话后,便使了些力踹了他一脚。当真是痴心妄想,抢女人抢到他头上来了。
未等兰姝斥责,他便将女郎揽入怀中,“姝儿,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你是我的。”
地上那少年显然对这位高大威猛的男子心生不满,他恶狠狠地朝他仰望过去,他俩身形差太多,小少年却丝毫不惧,吊儿郎当地说:“你都多大年纪了,都长胡子了,老男人。姐姐,再过几年我便长大了,到时候……”
“哈哈,章哥哥,他好有意思。”兰姝拉着他不让徐青章再揍那少年,也知道面前这位雌雄莫辨的是位小郎君。
兰姝方才见她如小猴一样,便想起来昭王府的东由,又见他眸子澄澈,料想他应当不是坏人,这才对他有了几分兴趣。
“小郎君,你家住何处?你父母呢?”
方才窥到这小猴吃了不少果子,兰姝递给他一杯清茶,待他一杯咽入肚中后,又将茶杯递给兰姝,“仙女姐姐,还要。”
“你……”一旁的成年男子忍无可忍,他的娇娇儿,素来只有被伺候的份,如今却被旁人所指使,他心中除了怒意外,还有酸溜溜的醋意,他都舍不得使唤兰姝。
待兰姝又给他递了一杯后,他才慢慢道来,“仙女姐姐,我没有名字,不晓得从哪里来的,旁人都叫我小野种,姐姐可以给我取个名字吗?”
兰姝委实喜欢这个小孩子,她没有弟妹,家中只一个冷漠古板的亲兄,眼下对这位小郎君心生怜意,可她腹中墨水不多,便求助于一旁的成年男子。
徐青章受不了女郎望过来时,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他思索片刻后,冷声道:“既是与你有缘,便为你赐名长惜,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1]我会派人将你送去鹿羽书院念书,望你珍惜年少,勿负时光。”
“长惜,长惜多谢姐姐赐名。我定会快快长大,到时候定来迎娶仙女姐姐,姐姐莫要与他成婚了!”小少年一听自己有了名字,口中嗫嚅几句他的名字后眸光闪闪,显然很高兴。
俊朗不可方物的男子脸色却越来越黑,后槽牙被他咬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周遭的气流仿佛都停滞了一般。站在一旁的随从见状,迅速地将那小泼猴拉扯了下去。
“章哥哥。”
兰姝去牵他的手时,他那些酸胀的情绪顿时烟消云散,好似从未发生。
“姝儿。”男子拉她入怀,双手辖制住她,似要将她揉入骨血。他双手微颤,观景台外边分明晴空万里,可他却心生凉意,他在害怕,害怕怀中的女郎离他而去,将他弃之敝履,不要他。
与旁人食不果腹不同,兰姝这段时日又长高了些,虽尚不及男子,但也是一位身形窈窕的女郎。眼下她踮起绣鞋,一口咬上男子的脖颈,力道不轻,似是想报前不久的臀刑之仇,又兴许仅仅只是馋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