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口下去,喉咙被什么堵了一瞬。
他没停,低头,一口一口地吃,动作反而比往常更安静。
筷子挑起那根被刻意留长的面,他顺着吸进去,面条在碗沿划出一小圈水痕,落在汤面上,很快又被淹没。
吃到最后几口时,鸡汤已经见了底,碗底露出瓷胎上淡淡的花纹。
他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慢慢吐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热气熏的,还是别的什么,他眼睛里莫名有一层潮意,视线一挪,就被那本小册子的棱角割了一下。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小坏蛋。
嘴上嫌她“没分寸”、嫌她转身走得干脆,嫌她现在远在巴黎还要多此一举地折腾一碗面、一张地铁图回来搅他的局。
秦湛予看着空了大半的碗,又看了看那本小册子。
喉咙深处那股发涩的感觉还没散,他却又冷冷地补了一句:
……欠我的,又多了一桩。
……
又一年过去。
巴黎的季节重新轮了一圈,塞纳河边的梧桐从光秃到抽芽,再到一整条街被厚重的绿荫罩住,LeXPilOt这个名字,从当初几页BP上的一行字,慢慢变成不少人口中会自然提起的一个项目。
春天的时候,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机构资金到账。
那天早上,CéCile在共享办公空间门口刷卡进门,桌上已经躺着FOndSM发来的正式投资协议和款项确认。
那家基金没有对外张扬,只在月度简报中用一行冷冰冰的文字写明对一家early-StagelegalAI的投资,连项目名都含糊过去。
但在创业圈内,消息很快顺着看似漫不经心的午餐和酒会扩散开来。
资本的态度最诚实。
原本把她们当作“有趣概念”的人,开始主动约咖啡;当初敷衍着说“可以保持联系”的合伙人,在某些场子里见到,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正视。
资金到账后,LeXPilOt从那栋旧办公楼的三楼搬了家。
新办公室在十三区一处改造后的创意园区里,原本是纺织厂的砖墙被保留了下来,大窗户整面地朝着铁道轨迹敞开。
团队人数从最初的四五个人,涨到了十几号。
多了两个算法工程师,一个做前端的年轻女孩,一个专门负责与律所和中小企业沟通需求的BD。
桌子拼成一片,显示器后面是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上面写着各国监管机构的缩写和会议时间。
墙角那台被反复重启的咖啡机终于光荣退休,换了一台更能扛熬夜的。
CéCile仍旧是那个在任何场合都能迅速找到人群重心的人。
她穿梭在各类DemODay、圆桌论坛和闭门酒会上,在一个个精简到只有十几页的deCk上,把LeXPilOt从“工具”讲成“基础设施”,把枯燥的条款逻辑讲成能切实改变中小企业命运的东西。
她的名字出现在几份有关“女性创业者”的报道上,照片里,她常常站在几个灰蓝西装的男性合伙人之间,姿态从容,眼神清亮。
顾朝暄则在另一端,把那些宣传册背后的内容一点点夯实。
投资到账后的第一个季度,她几乎全部砸在产品迭代和数据标注上。
原本只覆盖通用商事合同的逻辑树,被她和技术团队扩展到了供应链、SaaS订阅、人力资源协定,甚至是部分知识产权授权的模板。
她抽出更多的欧洲判例和监管指引加进系统里,让风险提示从单纯的“高”“中”“低”三档,变成可以用数字和概率衡量的序列。
办公桌上常年摊着几份厚厚的合同范本,英文、法文的条款密密麻麻。
有时她会在一段文字旁用红笔圈出某个模糊的副词,又在旁边写下一串简洁的逻辑符号,提示算法团队这句“在合理范围内”的背后,隐含着多少种解释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