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这小太子殿下虽然年?幼,却也是个?脸厚心黑的主,在原著小说里,征和帝驾崩的时候,他还不满十?五岁呢,小小年?纪,既要面对内忧,又要抗住外患,这般艰难境地,也没见他慌了阵脚。
这题目实在是不好答,翰林院修撰汪年?忍不住替在坐的诸位士子捏一把?汗,语气温和地提醒道:“诸位以一炷香为时,想好后便自己站起来,讲出自己观点。”
说完命人在正中间的桌案上,摆了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不粗不细的红色线香,此时刚被点燃,顶端还飘荡着丝丝缕缕的青烟。
众人低头沉思?,近千人聚在一起,一时间竟安静得落针可闻,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叹息的声音。
凌绝顶伸长脖子,越过严泊帆,凑到顾清晏面前,道:“原本还以为是写文章,没想到竟是文辩,伯昭师弟,我是个?笨嘴拙舌的,不如你口才刁钻,就?连镇上那卖酒的泼妇都吵不过你,这回输赢就?靠你了。”
顾清晏只当?他是夸自己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心里却想着,这文辩跟泼妇吵架可不一样,稍有不慎便犯忌,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顾清晏一时之间也不敢强出风头,打算先听听别?人是如何论述再?说。
严泊帆坐在凌绝顶师兄弟之间,见两人视自己为无物,一时气绝,陡然起身,将凌绝顶歪着的头给撞缩了回去,对着坐在上首的太子和翰林院官员躬身行礼,又对着周围士子拱了拱手?,才道:“孟子云,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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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泊帆一时意气抢了先,心中难免有些后悔,很快却又镇定下来,继续道:“前朝从僖宗开始,治理国?政的能力一代不如一代,到了炀帝时,更是荒淫无度,奢靡残暴,朝□□败他不管,强敌窥视他不在意,百姓屡遭天灾,饿殍遍野,满地哀嚎,他视而不见……”
“到毅宗皇帝时,虽有心整治,却又性格懦弱,胆小怕事,稍有逼迫,便舍弃忠良,贼寇来犯时,更是不思?如何解困,只知?困死围城,帝王无能,民心已?散,如此江山,如何能不灭亡。”
几名翰林院官员听他说完,面上并无表情,只吩咐一旁的文书,将这番言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小太子殿下坐在高位,面上虽是四平八稳,暗地里却百无聊赖地挪了挪屁股,心道:这般中庸之言,实在是无聊至极。
只是中庸却没什么不好,至少不会得罪活着的人。
严泊帆大约也知?道自己答得不甚出彩,面上露出几分沮丧之色,对着众人拱手?施了一礼,才又缓缓坐下。
此时,那线香顶端,已?经燃过了半寸左右。
对面晋阳知?府的幼子苏玠径直站了起来,同样先对上首行了礼,再?朝四周拱拱手?,才微笑道:“苏某在论述之前,不得不先对严同年?说一句,你那一番论调,实在太过敷衍了。”
苏玠不在意严泊帆的脸色,继续道:“何谓民心?昔年?娄腾云凭借着半仓陈粮,便能煽动半个?县的百姓跟着谋乱,《汉书.郦食其?传》中,郦食其?对汉王刘邦云,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不知?天之天者,王事不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
苏玠最后总结道:“在下认为,前朝之所?以亡国?,乃是为帝王者不知?天之天者,导致江山社稷俱往矣。”
凌绝顶听他绕得头昏脑涨,忍不住翻了白眼,对着冯绶低声吐槽道:“这厮净说一堆废话,显摆自己典籍背得多不成?”
冯绶一脸赞同,可不就?是一堆有道理的废话么,直白一点就?是,对于统治者来说百姓最重要,可对于百姓来说吃饭最重要,所?以只要吃饱饭,谁管你谁当?皇帝。
凌绝顶看不惯苏玠那故作博学的模样,当?即便起身反驳道:“苏同年?既知?民以食为天,却又为何闭口不谈是谁只手?遮天?”
“前朝初期,户部登记在册的纳税耕地有800万顷,之后又不断开荒,可那耕地数目却不增反减,到毅宗时期,户部登记在册的纳税耕地竟只有380万顷,另外的一多半耕地哪里去了?”
“士绅侵占,豪强掠夺,百姓无立锥之地,却还要遭受层层盘剥,朝廷规定田税只十?取一,到了地方怕是十?取五、六都不止,官逼民反不外如是也!要我说来,前朝之所?以亡国?,概因前朝的官吏勋贵都太过贪婪!”
凌绝顶说完便直接坐下,似乎心头还有些激荡,显得面色严肃,其?他人心中震惊不说,连面上都写着“此君乃真勇士也!”
顾清晏眼里透着几分无奈,心道:自家师兄果然不适合与人争辩,他太容易情绪化了,还没争赢对方,就?反倒先将自己给气了个?半死。
坐在高位的小太子殿下却来精神,暗道:如今朝堂上的许多官员可都是前朝臣子,侵占良田可少不了他们的一份,这士子真不怕得罪人啊,……说起来自家父皇同样也是前朝勋贵,祖上传下来的土地也有不少呢,不是也被骂进?去了?嘿,这竖子,莫不是在指着和尚骂秃驴!
小太子不好开口,徐伯唯却抓住了漏洞,当?即便皱眉指责道:“凌同年?慷慨直言,却也太过一概而论,前朝官吏有贪婪之辈,却也有仁人志士,远的不说,当?年?文正公顾衍之便廉洁奉公,刚正不阿,抬着一口薄木棺材担任两江巡抚,整顿商税,清查隐田,是何等地舍生忘死!”
徐伯唯之所?以没夸韩无疾击退外寇,清缴逆贼,是因为怕马屁拍的太明?显,显得自己太过谄媚。
顾清晏并未遮掩自个?的出身,冯绶、严泊帆等人都知?晓,听徐伯唯拽着别?人家的祖宗来站台,冯绶、严泊帆等人都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清晏一眼。
徐伯唯却无知?无觉,只又继续道:“在下认为前朝之弊病,都不是亡国?之关键,弊病难医,却不是不能医,也不是无良医,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真正亡国?之根由,乃外敌入侵!”
所?以大家就?别?在自身找原因了,找来找去,谁的祖宗都不干净,……当?然,文正公顾衍之倒是清名一生,可惜他子孙都死干净了。
徐伯唯这是自个?过了河,扭头拆了桥,不从自身找原因,你让后面的人如何辩?当?真是狡诈之极,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子!
冯绶、凌绝顶和严泊帆等人却半点不慌,扭头齐刷刷地看着顾清晏,眼里分别?写着“该你了!”“师弟,就?看你的了!”“祖宗都别?人拽出来溜了,你还要无动于衷?”
小太子殿下似乎也知?道顾清晏身世,眼含几分兴味,激动得拍了拍扶手?,也跟着众人一起看向顾清晏。
顾清晏不负众望,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笑到:“徐大才子之言论实在是极有意思?,就?好比百年?大树干枯衰败,被人砍作柴烧,孔兄却站在那树桩旁边,闭眼感叹道:‘可惜啊可惜,明?明?只要再?多浇些水,再?多修修枝叶,它肯定就?能活过来了’,却装作看不见那早就?枯死腐烂的根,实在是惹人发笑。”
“噗……”
顾清晏话刚说完,凌绝顶、冯绶等江州学子,便配合着讥笑出身,实在是相当?团结!
顾清晏有些怜悯地瞥了徐伯唯一眼,心道:是你先溜我家祖宗,接下来就?别?怪我踩着你扬名了。
顾清晏抬脚走到堂屋正中,眼神缓缓扫过周围士子,见众人渐渐止了笑,才幽幽问道:“不知?在座诸位读书进?学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