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总是蠢蠢欲动,既然等不到外部矛盾激发,那便只能将矛头对准内部,向内求。
于是本就反对北伐的李严,开始更加激烈地内斗。
攘外必先安内,南中大乱,丞相欲征南中,无兵可用,拥大兵的李严一兵不出,于是丞相自己练兵,自己南征。
李严冷眼旁观,为的就看丞相在南中吃瘪,只要丞相南中大败,他便能顺理成章回到权力中心。
万没想到,丞相这个从来没有练过兵,从来没有打过仗的儒生,竟然在棘手的南中之乱中大胜。
这下子,李严才开始彻底摆烂,以至于闻听天子亲征,更得天子急征旨意后,竟迟迟不发兵发粮,迁延一月之久。
他万没想到,北伐竟然成功。
更万想不到,天子竟一鸣惊人。
孔明或许会顾念旧日之谊,顾念两人都是托孤重臣,顾念他没有造成恶果宽纵于他,期待以此感化他一起『勠力同心,共奖王业』。
但天子不会。
江州一场闹剧,他亲斩几名因自己『治下不力』而犯上作乱的心腹亲信,自绝于人。
黜贬成都,更无人敢与他亲近。
孤家寡人一个,一生功业威名荡然无存。
此刻又被夫人这番连珠炮般的质问打得体无完肤,颓然向后靠去,全身力气都被抽空。
李氏长出一气,努力平复心绪:
“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此先帝遗志,亦陛下之志。
“而君自私自利、狂傲偏狭,虽受托孤之重,恩宠逾常,于丞相北伐陛下亲征之际,不思尽忠报效,反生事端,欺君罔上。
“及至陛下亲临江州,虽恐奸谋败露,犹生侥幸之念,不面缚自请陛下降罪,终削职黜退,功业尽毁。”
言及此处,李夫人再次直视李严双眸,目光归于一片平静:
“妾不以此为悲,反以为幸。”
李严闻此一怔。
李氏摇头:“若非陛下英断,黜君于此,尚不知君将酿何等大祸,非止累及家族,更倾覆大汉国本,陛下黜君,实止祸于未萌耳。”
李严面色惨白,唇齿微动,终是颓然垂首。
良久,李夫人语气稍缓:
“夫君。
“时至今日,你可知错悔过?”
李严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将目光死死定于青石地板某处纹路上。
沉默。
但沉默,本身便是一种回答。
李氏静静望着他,将这名托孤重臣所有挣扎、所有狼狈尽收眼底,心中明了。
若是放在半年前,以李严的狂傲性子,听到她今日这番诛心之言,恐早已暴跳如雷,拂袖而去。
然而今日,他从最初的羞怒,到后来的试图辩驳,再到最终的无言以对……狂傲如李严,竟连一句像样的反驳也未能说出。
并非无话可说,而是理屈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