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阶段058章夜宿驿站闻诗声
指尖刚触到丹阳驿侧门的铜环,李倓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驿馆内传来隐约的谈笑声,夹杂着瓷器碰撞的脆响,而更远处的黑影里,有甲叶摩擦的轻响倏忽掠过。秦六立刻按住腰间短刀,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警示哨——方才他潜入探查,并未见这般严密的守卫。李倓眼角余光扫过墙头上晃动的灯笼,紫色帷幔的影子在风里忽明忽暗,那是永王仪仗独有的标识。
“退。”他无声地吐出一个字,顺势将铜环归位,转身融入暮色中的竹林。亲卫们紧随其后,靴底踩过枯叶的声响被汴水的涛声巧妙掩盖。秦六在前方引路,掌心的罗盘指针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银光:“殿下,往西三里有个李家庄,村民多是渔户,夜里不易引人注意。”
冬夜的风裹挟着水汽,吹得竹林沙沙作响。李倓拢了拢衣襟,怀中的波斯商印硌着肋骨,倒让他想起穆罕默德临别时的叮嘱——那十罐火油需得尽快转移至谯郡军备库。正思忖间,前方村落的灯火已在薄雾中浮现,低矮的茅屋错落分布,屋檐下挂着风干的鱼鲞,冰棱垂在檐角,像一串倒悬的水晶。
“客官要住宿?”村口老槐树下,一个穿粗布棉袄的老汉正收拾渔网,见他们一行人行色匆匆,连忙起身招呼,“前几日驿馆来了大官,咱们村的空屋都住满了,只剩村尾那间晒谷场旁的草屋,虽简陋些,倒也能挡风。”
李倓点头应允,秦六留下两名亲卫在村口警戒,其余人跟着老汉往村尾走。草屋果然简陋,四壁糊着泛黄的旧报纸,墙角堆着晒得金黄的稻草,唯一的窗台上摆着盏松脂灯,火苗被风撩拨得忽闪忽闪。陈忠刚要生火取暖,却被李倓按住手腕:“莫点火,驿馆方向能看见火光。”
亲卫们立刻熄了火折子,借着窗外的月光铺开行囊。李倓靠在稻草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横刀——韦子春此刻定在向李白描绘永王的“良图”,正如当年玄宗召他入长安时那般,用“济世安民”的愿景勾动文人最炽热的抱负。他想起苏源明寄来的信,说李白在庐山避乱时仍常抚剑长叹,写下“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的诗句,那颗渴望建功立业的心,从来都没有真正沉寂过。
就在这时,一阵稚嫩的歌声顺着门缝飘了进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李倓猛地坐直了身子。
歌声断断续续,带着孩童特有的奶声奶气,却将那二十个字唱得字正腔圆。紧接着,又有妇人的嗓音加入,带着江淮口音的婉转:“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诗……”陈忠也愣住了,他虽不擅文墨,却也听自家公子吟诵过数次。
李倓掀开门帘走了出去。月光如水,洒在晒谷场的石碾上,泛着冷白的光。不远处的茅屋里亮着松脂灯,窗纸上映出母子相偎的剪影,歌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如同李白在《静夜思》中所表达的那份对家乡的深切思念。他轻步走过去,见一个穿蓝布罩衫的农妇正拍着孩童的背,嘴里反复哼唱着那首小诗。
“大嫂,请问这诗是从何处听来的?”李倓轻声问道。
农妇吓了一跳,转头见是个衣着体面的公子,连忙起身行礼:“客官是外乡人吧?这诗是昨日驿馆那位白衣先生教的。”她指着丹阳驿的方向,眼里满是赞叹,“那位先生生得仙风道骨,昨日在驿馆门口的粉壁上题诗,字写得如龙飞凤舞一般,驿吏赶紧找了块诗板拓下来,说要挂在馆里当宝贝呢。”
“白衣先生?”李倓心头一紧,“他题的是什么诗?”
“就是这首《静夜思》呀。”农妇笑着回答,“先生说这是他年轻时在扬州病中写的,见着明月就想起了故乡。我们家娃听了一遍就记住了,这一整天嘴里都念叨着。”她还学着先生的样子抬手比画,“先生题诗时可潇洒了,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挥毫,墨汁都溅到袍角上了也不在意,只说‘写字要的就是这份自在’。”
李倓望着驿馆方向的灯火,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静夜思》他早已熟记于心,却不知其创作背景竟是开元十四年的扬州病榻之夜——那时李白二十六岁,正值漂泊困顿之际,秋夜明月勾起的乡愁,竟成了千古流传的绝唱。正如《上阳台帖》所展现的,李白的书法风格既有着“字如龙飞”的豪放,又不乏文人细腻的情思,笔势如惊涛拍岸,转折处却藏着深邃的情感。
“必是李白先生无疑。”他低声对身后赶来的秦六道,语气里难掩激动。
正说着,村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负责警戒的亲卫快步走来,压低声音道:“殿下,有一队骑兵在驿馆外围巡逻,大约五十人,都配着永王的‘鳞纹’腰牌。”
李倓立刻示意众人退回草屋,只留秦六在门缝后观察。片刻后,秦六缩回身子,眉头紧锁:“巡逻得极密,每两刻钟换一次岗,而且李白先生住的东院外,单独守着十个亲卫,连驿卒送水都要仔细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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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严密?”陈忠有些急躁,“莫不是韦子春已经说动先生了?要不咱们今夜就闯进去,先把先生接到谯郡再说!”
“不可。”李倓摇头,指尖叩了叩稻草堆,“你看这巡逻频次,倒像是怕人抢,不像是请。若李白先生已然应允,韦子春大可摆开仪仗庆贺,何必如此戒备?”他想起方才农妇说的“题诗自在”,进一步推断,李白先生向来不喜被束缚,韦子春这般兴师动众,反倒会引起他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