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又笑了一笑,尹千觞也故作不愿深究,道:“有这功夫,还不如喝上几壶。”
此时,欧阳少恭的心腹弟子元勿进来禀事。尹千觞心想事情也说得差不多,发话告辞,却见欧阳少恭虽是微微点头,却又若有所思扫了他一眼,似是有话要说。
尹千觞只得苦笑一声,出了丹阁,随意走上几步又转了回去。
欧阳少恭平日虽习惯了细声慢语,但因丹阁之内炼药炉嗡嗡作响,说话的声音拔高了不少。尹千觞在内门,隐隐能听到个大概。
而且,随即他又发现,丹阁的石门刻意留了一条缝,也是说话声能飘出来的原因之一。
尹千觞一摸鼻子,觉得欧阳少恭这几日似乎很喜欢与他打哑谜,只得静心凝神,“偷听”门内动静。
元勿并未对欧阳少恭议论机密,不过是汇报这几日百里屠苏与风晴雪的动静。而后,他又报了两桩事。
一桩是一处名叫穆家村的山村,村民早年为欧阳少恭所救,自以为得了仙缘,从此不思劳作,又来求取“仙丹”;一桩是被关押在禁地里的雷严残党,不堪忍受试药的苦楚,说是只要能出禁地,不再做药人,为欧阳少恭做什么都可以。
穆家村村民与雷严残党的作为都令人不快,欧阳少恭的处理方法却更为耐人询问。
穆家村的村民要“仙丹”,他就给他们仙丹,尽管“仙丹”其实是穿肠毒药;
雷严残党不想做药人,他就让他们试最后一回药,虽然那药只对死人有用。
欧阳少恭说,那些庸人都不值得他去费神,所以他只是顺水推舟,生存还是死亡,全由他们自己选择。尹千觞却很清楚,欧阳少恭分明已经拿准了那些人的弱点,不动声色地引诱他们,去走那条不归路。
待到元勿告退,尹千觞推门而入,欧阳少恭背对着他,出声询问。
“千觞听到几句?”
“全听见了。”
“那千觞以为,在下的处事手法如何?”
尹千觞想了想,又一摸鼻子,苦笑。
“少恭,你故意让我听到这些,不就是想说——世间生存何其不易,你恨这等贪得无厌又总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人。所以不如让他们赶快去再次投一次胎,好真正领会一次人世艰难。”
“噢?千觞竟是这样想?”
欧阳少恭挑眉,眼里有几分真正的诧异。
他一个人孤寂了几千年,已经习惯给自己的作为安上一个正当的理由。
比如,一切都是旁人自寻死路。
又比如,他只是顺水推舟。
尹千觞这一语,却有几分说中了他真正的心思。那因为太过痛苦,而被他自己刻意掩盖的,对于凡人的妒恨。
——我在这世间苦苦挣扎,才能求得生存。你们凭什么觉得只要依附于我,就可以安然过活!
欧阳少恭又问道:“千觞可有觉得我所作所为有所不妥?”
尹千觞挠挠头,道:“就算我觉得不妥,于少恭而言又有何意义?况且,与其说少恭处事不妥,我倒是觉得,少恭今日太过顽皮。”
欧阳少恭听这斥责孩子般的语气,滞了片刻。
“千觞这是?”
“少恭今日似是情绪不稳,其实,做了些许平日不会做的事,又是说要百里屠苏来恨你,又是让我看到你处理门内事物的情形,就像……故意做给我看。”
“千觞果真是我知己。”
欧阳少恭不料又被说中一次心事,侧开了脸。
尹千觞原本是误打误撞,见此情形,却忽然福至心灵,明白欧阳少恭真正的想法。
“少恭要我为你做事,又总担心我半路撒手不管,干脆一再试探我的底限,看我对你的所作所为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欧阳少恭点点头。“千觞这几日愈发敏锐,看来记忆恢复了些,果然就与以前大不相同。不知道待到千觞完全恢复记忆,又是何等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