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晨操时分。深秋的寒气凝成白霜,覆盖在校场冻得梆硬的土地和枯黄的草茎上。周起杰一身靛青劲装,立于点将土台。他面前,是肃然列阵的“义护寨队”三百青壮。经过数月严苛锤炼,这些原本面黄肌瘦的汉子,如今身板挺直如松,眼神里有了刀锋般的锐气,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片低沉的云。
周起杰走下土台,手中握着一根打磨光滑的硬木戒尺,缓步穿行于队列之间。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紧绷的面孔,每一副挺直的肩背。戒尺偶尔点在某个士卒微微塌陷的腰眼,或是稍显松垮的膝弯,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被点中之人无不浑身一凛,瞬间将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千总!”周三牛快步从营门方向跑来,脚步在霜地上踏出急促的声响。他跑到周起杰身侧,低声耳语了几句。
周起杰正停在队列中段,戒尺的尖端刚刚点在一个新兵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小腿上。周三牛的话音清晰地钻进耳朵:“永宁那边…水西定了…定亲礼的日子,就在十日后…霭翠亲自去…排场极大…”
那根抵在新兵小腿上的硬木戒尺,骤然停顿。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周起杰握着戒尺的手指,指关节因瞬间爆发的力量而猛地凸起,在冰冷的空气中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青白,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从坚硬的木尺内部透出,一道细微的裂痕无声地爬上了光滑的尺身。他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偏移,依旧锐利地钉在那个因恐惧而面无人色的新兵脸上
然而,整个校场的气压,却在刹那间降到了冰点。所有士卒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从千总身上骤然迸发、又被他死死压住的、足以冻裂骨髓的寒意。那新兵更是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周起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抵在新兵腿上的戒尺。那细微的裂痕在他指腹下清晰可辨。他没有看周三牛,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如同冻结的禄水河面:
“知道了。”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却砸得周三牛心头一沉。
周起杰不再看那筛糠般的新兵,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肃杀的军阵,大步走向校场边缘摆放着各式兵器的木架。他一把抄起一张半人多高的步弓,又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白翎长箭。搭箭,扣弦,引弓!那张硬弓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拉成一轮杀气腾腾的满月!弓弦绷紧的吱呀声尖锐刺耳,压过了校场上所有细微的声响。
他侧身而立,目光穿越冰冷的空气,死死锁定五十步外一个孤零零矗立的草人靶心。那一点猩红,在他幽深的瞳孔中急剧放大。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点红,和指间即将离弦的、蓄满毁灭力量的箭矢。
咻——!
弓弦震鸣!长箭离弦!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刺痛耳膜!
笃!!!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头发悸的撞击!箭镞狠狠扎进草靶红心,穿透厚厚的草束,又从背面透出半截闪着寒光的箭尖!尾羽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余响。
周起杰面无表情地垂下弓。他不再看那兀自震颤的箭靶,目光扫过肃立的军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铁交击般的冷硬与不容置疑:
“周三牛!”
“在!”周三牛一个激灵,挺胸应诺。
“传令匠作营!新到的滇南精铁,停止打造农具!所有铁料,优先淬火锻打三棱透甲箭簇!枪头一律加厚加长一寸!要能捅穿三层皮甲!
“是!”
“伐木队!停止所有杂木砍伐!集中人手,给本主进老熊岭!专找三十年以上的老青冈!要碗口粗、三丈长的直料!有多少砍多少!运回来立刻削尖浸油!拒马枪的木桩,要最硬最沉的!”
“得令!”
“周水生!”
“标下在!”一个精悍的哨长跨步出列。
“带你的人!营盘外围东西两面的壕沟,再给本主往下深挖三尺!挖出来的冻土,全部堆在北面矮坡上,夯筑加高!寨墙东西两角,各增一座双层望楼!要能架设床弩!十日之内,必须完工!完不成,提头来见!”
“遵命!”周水生脸色一肃,抱拳领命,转身便吼着自己哨下的士卒冲出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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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春喜!”
“千总吩咐!”另一哨长应声。
“持我令牌,去后山寻刘瑜少夫人!告诉她,药圃里新收的、晒得半干的三七根子,一颗不留,全部碾粉,配上等金疮药!寨中库房所有存粮,再清点一遍!耗子洞都给本主掏干净!报个数上来!”
“是!”
一条条命令,又快又急,如同冰雹般砸下,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急迫和磨刀霍霍的森然。没有一句提及永宁的定亲礼,没有半个字关乎奢香那即将钉在水西名册上的“未婚妻”身份。但每一个字,都透着秣马厉兵、枕戈待旦的决绝。整个校场的气氛被彻底点燃,肃杀之气冲散了深秋的寒霜。
周三牛领命,转身大步流星奔向营门,脚步踏在霜冻的硬地上,咚咚作响,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力。
周起杰独自立在空旷的校场边缘,手中那张硬弓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冬日惨淡的阳光费力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落在他靛青的劲装上,勾勒出挺拔而孤峭如崖畔青松的轮廓。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那是永宁官寨的方向。眼神深处,冰封的怒意与冰冷的算计如同两条盘绕的毒龙,在寒潭般的瞳孔深处无声地翻腾绞杀。
霭翠要这名分?好!给你!你要用这名分做绞索?奢香要借这名分行险?好!我助你!但这名分之下的棋局,才刚刚落子。你霭翠视此名分为生吞永宁的利刃,我周起杰,便要让你知道,这名分最终勒断的,会是谁的咽喉!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了腰间雁翎刀的刀柄上。冰冷的鲨鱼皮鞘包裹着百炼精钢的刀身,那透骨而出的寒意,正如此刻他心中翻涌的、足以冻结禄水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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