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正微妙间,沐春忽然一拍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对周廷玉道:“周廷玉,你这隐庐清静是清静,但也太冷清了!眼看春闱还有段日子,一个人埋头苦读有什么意思?不如我搬过来住些时日,也好跟你切磋切磋武艺,免得你读成个书呆子!我家别院里那些侍卫,笨手笨脚的,还没没你十二岁时在赤水河的身手好!”她这话说得突兀至极,简直是惊世骇俗。未婚女子要求住进男子寓所,也太过大胆妄为。
夏雨柔惊得睁大了眼睛。朱玉宁也忘了摇扇子,小嘴微张,难以置信地看着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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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廷玉也是一怔,旋即失笑:“沐小姐说笑了。这如何使得?于礼不合,于你清誉有损。若是让平西侯知道,廷玉可吃罪不起。”
“我爹才不管这些!”沐春满不在乎地摆手,眼神却执拗地看着他,“再说,你这院子这么大,难道还缺我一间客房?我就住偏院那间小的就好!保证不打扰你用功!就这么说定了!”她竟是不容分说,直接就要定下,转身就对厅外候着的自己的侍女喊道,“兰儿,回府去,把我常用的行李和弓箭都搬过来!”
周廷玉顿感头痛,这沐春的性子真是四年如一日,风风火火,我行我素。他正要严词拒绝,一旁的朱玉宁却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手笑道:“妙啊!沐姐姐这主意好!我也……呃,我是说,沐姐姐在此,既能与周解元切磋武艺,又能与夏姐姐作伴,岂不两全其美?”她差点把自己也绕进去,幸好及时刹住。
夏雨柔轻轻拉了下沐春的衣袖,低声道:“姐姐,这…这实在不妥…”
沐春却反手握住她的手,笑嘻嘻道:“有什么不妥?雨柔妹妹你要是担心,也可以常来陪我啊!或者…你也搬来?”她这话更是石破天惊。
夏雨柔吓得连连摆手,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姐姐休要胡言!”
周廷玉见沐春越说越离谱,心知不能再由着她性子来,面色一正,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沐小姐,此事绝不可行。你的心意,廷玉心领。若欲切磋,待春闱之后,廷玉可去城外寻一开阔之地,奉陪小姐切磋骑射。至于入住隐庐,请恕廷玉万难从命。此事关乎小姐名节,亦关乎平西侯府与禄国公府清誉,绝非儿戏。”
他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掷地有声。沐春纵然任性,也知其中利害,见他神色认真,不似作伪,满腔热情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蔫了下来,撅起嘴,嘟囔道:“不去就不去嘛…那么凶干嘛…”神情竟有几分委屈。
朱玉宁见状,忙打圆场:“周解元说得是,是沐姐姐唐突了。不过沐姐姐也是一片好意,担心你备考枯燥。”她眼珠一转,又道,“既然沐姐姐不能住下,那日后我们常来走动,周解元可不能每次都拿‘闭门谢客’来搪塞我们哦?”
周廷玉只得苦笑应承:“公主…黄公子说笑了,若是得空,廷玉自然欢迎。”他这一声“公主”虽极轻,却让朱玉宁眼睛一亮,笑得越发得意。
又闲谈片刻,多是沐春与朱玉宁在说,周廷玉与夏雨柔偶尔应答。夏雨柔始终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偶尔与周廷玉相遇,便迅速避开,如同受惊的小鹿,却又在低头时,唇角泛起一丝极淡极甜的笑意。
直至午时初,沐春才有些不情愿地起身告辞。周廷玉亲自将三人送至门外。沐春临上马车前,忽然回头,对周廷玉大声道:“喂!周廷玉,春闱好好考!要是落了榜,我可第一个笑话你!”说完,不等周廷玉回应,便钻进了马车。
夏雨柔则盈盈一礼,声音轻柔:“世子留步,备考辛苦,还请保重身体。”目光流转间,似有千言万语。
朱玉宁则用扇子敲着手心,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周解元,今日叨扰了。来日方长,咱们…金陵城里再会!”语带双关,说完也翩然登车。
马车辘辘远去,隐庐门前似乎还残留着少女们身上淡淡的馨香与方才那微妙而欢闹的气息。周廷玉伫立片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禁泛起一丝无奈而又有些莞尔的笑意。这金陵城的水,果然深得很,连这般拜访,都暗藏着女儿家的机锋与情愫。他转身入内,对周安吩咐道:“明日备一份礼,去夏尚书府上…嗯,就以母亲的名义,问候夏老夫人,再替我告罪一声,便说备考紧张,未能亲往拜见夏世叔,待春闱后,再登门聆训。”
“是,世子。”周安心领神会,躬身应下。
自沐春三人来访后,周廷玉便真正进入了全力冲刺备考的状态。每日卯时未至,天色仍是一片墨蓝,隐庐书房的灯便已亮起。窗外寒意深重,室内却暖意融融,墨璃早已备好暖炉与热茶。
辰时,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周廷玉端坐案前,并不急于翻书,而是闭目凝神。推衍之能无声运转,并非预卜吉凶,而是用于梳理知识体系。《四书章句集注》的微言大义,《礼记·礼运》中“大同”世界的构架,《孟子》的仁政思想,乃至朱熹的诸多注疏,在他脑中不再是孤立的章句,而是被一条无形的逻辑线串联、编织,形成一张严密而浩瀚的网。他常常能以经解经,举一反三,效率远超寻常举子枯坐死记。片刻后,他铺纸研墨,开始每日的晨课——默写经义。笔下字迹端正清劲,已初具馆阁体风范,更难得的是内容并非简单誊抄,常伴有自己独特的批注与勾连,将不同典籍中的思想融会贯通。
默写毕,他便开始精读杨荣的《北征记》。这位今科主考官,秉持“经世致用”之理念,其文风务实,注重解决实际问题。周廷玉读其书,不仅看其记述的北征经过,更细细揣摩其分析军需、调度粮草、判断形势的思路与方法。而此刻的朝堂,正因陛下决意再次北征而暗潮汹涌。以兵部尚书方宾为首的一批文臣,屡屡上疏,直言北征劳民伤财,国库空虚,百姓亟需休养生息。而军中勋贵及一批武将则大力支持,认为必须彻底肃清漠北边患,永绝后顾之忧。这场争论,早已超出单纯的军事策略,牵涉到国库收支、民生疾苦,甚至与东宫、汉王之间的微妙局势隐隐相关。周廷玉将这一切信息纳入考量,思索着若策论中涉及“治国平天下”,当如何引据经典,又能切合时弊,阐发“君王当如何权衡征伐与民生”的见解,这既符合杨荣的取向,也展现自己的洞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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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阳光透过窗棂,带来些许暖意。周廷玉摒弃了泛泛抄录历代名臣奏疏的寻常方法,而是让周安设法寻来了工部最新编纂的《永乐十六年漕河治理册》抄本。他的手指滑过“淮安段新闸修缮延误,致漕船壅塞三日”的记录时,推衍之力自然而动,瞬间便在脑中清晰勾勒出闸体结构、水流冲击、物料损耗与漕运效率之间的因果链条。他深知,漕运乃国计民生之命脉,亦是当前朝堂斗争的潜在焦点——北征庞大物资的输送,极大依赖漕运畅通。他在《漕河通考》的书页边缘批注:“杨公素重实效,淮安新闸之弊,恰可引永乐十四年德州治河成功之例对比,一正一反,皆为民生长策。此番议论,或可切中北征筹备中之实际困难。”如此准备,既契合主考理念,又巧妙融入当下最炙手可热的朝局议题。
未时,练习表、判等应用文体时,周廷玉虚拟了一篇“为请修淮安新闸事”的表文。文中不仅嵌入“去岁淮安闸阻,误漕粮九千石,民夫滞留耗银五千两”的最新数据,更在结尾处特意呼应杨荣在北征奏报中一贯强调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凡事预则立”的务实风格,写道:“今治河之举,亦当以实据为基,速解漕运之困,则于国于民,两相便利。”写就之后,他并不急于进行下一篇,而是取出一册杨荣的《训子言》手稿摹本(亦是周安费力寻来),以小楷悉心誊抄,既揣摩其文风笔意,亦锤炼自家书法,务求科场之上,卷面文字皆能令人赏心悦目。
而在这看似纯粹的学业准备之外,周安每日都会送来最新的密报。朝堂之上,因北征之事,支持太子的文官集团与依附汉王的勋贵武将之间,争论日趋激烈。甚至有传言,汉王因其府邸逾制被斥,又痛失纪纲这条臂膀,心中积郁,近日与军中将领往来尤为密切…这些消息,周廷玉皆默记于心。他虽专注圣贤书,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些朝堂动态、权力博弈,都是他构思策论时不可或缺的潜在素材和背景考量,让他能跳出书本,以更宏观、更实际的视角看待问题。
考前十日,周廷玉开始了全真模拟。严格依照春闱的时辰,焚香静坐,而后展卷答题。经义写作,他以“王者治世,务实去虚,权衡各方”破题,巧妙引用杨荣在《北征记》中强调数据与准备的观点,结合漕河治理册中的实例,以及当前朝堂上关于北征的激烈争论,阐述“实政”之于“仁政”的重要性,两个时辰内,千字八股文一气呵成,文采斐然却又字字扎实,充满经世致用的光芒。策论练习,他自拟题目《论河工之要》,不仅直指“河工经费贪墨、效率低下”之弊政,更提出“设巡河御史,专司稽核,经费独立核算,贪墨者重处”的具体方案,文中甚至隐晦提及需防范此类职位被汉王等有心势力插手,将其变为党争工具,其思维之深度与对时局的洞察,已远非一个十六岁少年所能及,俨然有了几分洞悉国策、老成谋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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