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宫门前早已车马盈门。周廷玉刚下车,就见李文启快步走来,拍着他的肩笑道:“廷玉,可算来了!方大人在里面等着呢。”他引着周廷玉往里走,低声道:“今日宴上,定有士子想试探你的才学,你不必紧张,凭你的本事,定能应对。”周廷玉拱手道:“多谢李大人提醒。”
进了正厅,满座目光齐刷刷扫来。主位上方奉安、王克柔已坐定,两侧依次坐着各房同考官和成都府的乡绅。周廷玉刚走到自己的位置旁,就见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起身,对着他拱手:“在下张文远(泸州卫指挥使之子,此次乡试位列第三)久闻周世子才学出众,今日得见,不知可否讨教一二?”
此人正是之前在放榜现场附和王骥的泸州士子,周廷玉知他是想替王骥出头,便颔首:“张兄请讲。”张文远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论语》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周世子认为,如今西南改土归流,当如何让土司‘身正’?”这问题看似问经义,实则暗指周必贤为了响应朝廷的“改土归流”以武力逼土司交印,有“身不正”之嫌,甚至连自己平妻思州土司田震也一视同仁。
周廷玉略一思索,道:“张兄此问,需分两层看。其一,‘身正’者,非仅靠武力压制,更需朝廷示以诚意。黔第衙门对主动交印的土司,仍保留其世袭爵位,还让他们参与地方治理,这便是‘示诚’;其二,‘身正’需以教化辅之,比如我周家在水西设学堂,让土司子弟与汉民子弟同堂读书,知晓礼法,久而久之,土司自然明白‘顺朝廷者安,逆朝廷者危’。”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满座,“若只靠武力,纵使土司一时屈服,日后仍会生乱;唯有‘示诚’与‘教化’并行,才能让西南真正安定。”
这番话既扣住了经义,又结合了黔地实际,满座皆静。方奉安捋着胡子,赞许地点头;李文启更是高声赞道:“说得好!治边地者,当以仁为先,以武为后!”张文远脸色微红,躬身道:“世子高见,文远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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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风波未平。张文远刚坐下,又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儒起身,是成都府学的教授王谦,此次乡试他的门生只中了两名副榜,心中本就不满,此刻对着周廷玉拱了拱手:“周世子经义说得好,可诗文一道,不知如何?我四川向来文风鼎盛,曾有李白苏子瞻等大家,世子若只会经义,怕是难服众望。”
周廷玉抬眸:“王教授想如何比?”王谦笑道:“今日鹿鸣宴,就请以‘鹿鸣’为题,作一首七言律诗,限时一炷香。让我四川学子一睹世子的绝世文采。”
李文启当即皱眉:“王教授,作诗讲究灵感,限时太不近人情。”王谦却固执道:“李大人,科举本就是限时较量,连一炷香作诗都做不出,怎配当解元?”满座目光都聚在周廷玉身上,有看戏的,也有担忧的——毕竟他只有十五岁,限时作诗本就难度极大。
周廷玉却坦然道:“无妨,这‘七步诗’我应了。”他转向胥吏,“取纸笔来。”胥吏很快捧来文房四宝,周廷玉提笔,略一沉吟,便挥毫疾书。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字迹流畅,一炷香还没燃到一半,他已停笔。
胥吏接过诗稿,高声诵读:“鹿鸣雅宴聚贤才,秋露沾衣酒满杯。蜀地文风传古调,黔山学子占春魁。十年灯火研经义,万里江山入策来。莫笑少年身未长,他年报国献良谋。”
诗中既点了“鹿鸣宴”的场景,又回应了“蜀地”与“黔山”的地域之争,末句更藏着少年报国志,对仗工整,气势开阔。诵读声落,满座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掌声。方奉安抚掌笑道:“好诗!‘十年灯火研经义,万里江山入策来’,既有寒窗苦读的踏实,又有胸怀天下的气魄,佳作!”王克柔也点头:“此诗有景有情,有志有节,十五岁能作此诗,实属难得。”
王谦老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嘴,终是没说出反驳的话,只能悻悻然坐下。周廷玉对着满座拱手:“献丑了。”语气平静,没有丝毫得意。
宴席继续,众人看周廷玉的眼神已多了几分敬佩。方奉安特意将他叫到身边,递过一本册子:“这是老夫当年应试时的策论底稿,里面有杨荣学士的点评,你拿去看看,对会试有好处。”周廷玉躬身接过:“多谢方大人,学生定当仔细研读。”
李文启也凑过来,低声道:“杨荣学士最看重‘数据实’,你写策论时,多引用大明的屯田、盐铁数据,比如往年的屯粮产量,这些都能让策论更扎实。”他拍了拍周廷玉的肩,“你年纪小,却沉得住气,将来定是栋梁。明年会试若中了,到了京城,老夫给你引荐杨学士。”
宴席散时,已是黄昏。马车驶离府学宫,沿着锦江而行。暮色渐浓,岸边的吊脚楼亮起檐灯,光影映在江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斑。墨璃坐在对面,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她这几日赶制的护膝——蜀道崎岖,她怕周廷玉乘车久了膝盖受寒。“公子,杨叔说咱们明日一早就走旱路回毕节,驿站都已打过招呼。”她轻声道,目光落在周廷玉案上的《西南屯田策》草稿上,“这策论里提到的僰人梯田,我小时候跟着阿爹见过,他们会用竹筒引水灌田,比汉人的方法省水多了。”
周廷玉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始终记得程济先生说的“实务要从民生来”,若能把僰人的引水之法写进策论,将来推广到黔地干旱的屯区,定能解不少百姓的燃眉之急。
次日天未亮,车队便驶离成都。旱路崎岖,马车颠簸得厉害,周廷玉却没闲着,一路翻看杨朝栋搜集的西南土司名册,时不时向墨璃打听僰人、彝人的习俗。行至宜宾境内,果然见着一片僰人梯田,层层叠叠绕着山,竹筒如银线般从山顶垂到田边,农夫们背着竹篓在田里劳作,孩童则在田埂上追逐嬉闹。周廷玉让车队停下,亲自下田询问引水之法,僰人农夫见他衣着素雅却态度谦和,便细细讲解:“这竹筒是掏空的楠竹,接口处用松脂封严,水从山顶流下来,顺着竹筒能到每一块田,天旱时也不愁。”
周廷玉听得认真,还让墨璃画下竹筒引水的图样,又问了梯田的亩产量、赋税情况,一一记在册子上。待上车时,衣角已沾了不少泥点,墨璃递过布巾笑道:“公子这模样,倒像个下乡查田的小吏。”周廷玉擦着手上的泥,笑道:“若能为百姓多办点实事,当个小吏又何妨?”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泸州卫,便进入贵州地界。路边的茅草渐渐多了起来,偶尔能见到穿着彝人服饰的商贩,背着盐巴和布匹往毕节方向去。墨璃突然指着前方道:“公子,你看!”周廷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孩童围着个老秀才,正坐在大槐树下读书,书页是粗糙的皮纸,字迹却工工整整。“那是咱禄国公府刘青夫人设的村学,”岩峰解释道,“刘瑜和奢香两位老夫人让人给每个村学送了笔墨和经书,还请了落第的秀才当先生。”
周廷玉让马车停下,悄悄站在树后听。老秀才正领着孩童读《论语》“有教无类”,声音虽沙哑却有力。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彝人孩童举手道:“先生,‘有教无类’是不是说,我们彝人孩子也能像汉人孩子一样读书考功名?”老秀才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正是!只要好好读书,将来你们都能去成都考乡试,中个解元为家乡争光。”
周廷玉心中一动,转身对杨朝栋道:“回府后,让账房多拨些银钱给村学,再送些好纸和好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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