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拟名单!新设之大定府、思州府、镇远府、铜仁府、石阡府、乌罗府(思南分置)、新化府(思州分置)、黎平府、思南府,其知府、同知、通判、经历、知事、照磨、检校等各级流官,及卫所千户、百户…凡要害位置,优先举荐我周家故旧、军中可靠将校、清阳书院及青阳宗历练之子弟!名单拟好,即刻呈报布政使司与本官核准!”周必贤语速极快,条理分明。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将周家的根系,深深扎入新生的贵州行省每一个权力节点!
“是!小人即刻去办!”陈墨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退下。
一道道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迅速将因圣旨带来的震荡强行纳入可控的轨道。周必贤深知,朱棣设右布政使蒋廷瓒分权、以丁玉为都指挥使分化军权,皆是制衡之术。但只要周家旧部牢牢占据新省府县卫所的要害,民心仍在,这黔地的天,就翻不了!
三日后,贵阳城。
新设的贵州承宣布政使司衙署前,人山人海,彩旗招展。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和一种躁动不安的兴奋。高台之上,左布政使周必贤、右布政使蒋廷瓒、都指挥使丁玉、按察使顾成四人并肩而立。蒋廷瓒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透着精干与审视;顾成则是一副老刑名的冷峻模样。田震、杨晟(周必晟)、奢香夫人等前土司代表肃立其后,神情各异。
开衙仪式在震天锣鼓声中开始。蒋廷瓒代表朝廷宣读冗长的告谕,宣布贵州行省正式成立,推行改土归流云云。百姓们伸长了脖子,大多懵懂,只知换了“天”。
仪式进入最核心、也最残酷的环节——熔印。
数名军士抬上一座早已烧得通红的熔炉,烈焰熊熊,热浪逼人。
司仪官高唱:“思南宣慰司,缴印——!”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田震身上。她今日特意穿了最隆重的土司盛装,然而那华服此刻却像沉重的枷锁。她脸色苍白如雪,一步步走向熔炉,从袖中缓缓取出那枚象征着田氏数百年荣耀与权力的虎头铜印。铜印入手冰冷沉重,上面狰狞的虎头仿佛在无声咆哮。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控制住将那印信掷入火海的冲动。最终,她闭上眼,猛地一扬手!
“噗通!”
虎头铜印坠入熔炉金红的溶液之中,瞬间被吞噬!坚硬的铜印在极致的高温下迅速扭曲、变形,那威严的虎头融化、塌陷,最终化为一股暗红的铜水,与炉中烈焰融为一体,再无痕迹!
田震踉跄一步,强忍的泪水终于冲破堤防,无声滑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播州宣慰司,缴印——!”
杨晟(周必晟)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面色铁青,大步上前,将象征杨氏统治的银印投入熔炉。银印熔化得更快,化作一道刺目的银亮流光,旋即被暗红吞没。他转身时,下颌绷紧,眼神复杂,既有解脱,更有深沉的失落。
“水西宣慰司,缴印——!”(仿品)
奢香夫人神情最为平静,她奉上的是一枚形制相同的金印仿品(真品为朝廷颁赐,象征意义更大,或已提前上缴)。金印投入炉火,金光一闪即逝,如同一个时代的华丽谢幕。
紧接着,新铸的卫所铜符被郑重捧出。丁玉、岩桑、周水生、李春喜、雷猛等将领依次上前,从周必贤和蒋廷瓒手中接过代表新职权的冰冷铜符。铜符沉甸甸的触感,象征着旧秩序的彻底崩塌与新权力体系的建立。岩桑等人面色肃穆,李春喜眼中则闪烁着对新权力的渴望。
仪式在喧嚣中落幕。人群散去,只留下熔炉的余温炙烤着空气,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金属熔化的焦糊气味。蒋廷瓒望着散去的人潮,转头对顾成低语,带着一丝刻意的高声,仿佛要说给周必贤听:“务川县令来报,大严山深谷,近日竟有‘山谷回声呼万岁’之奇景!此乃陛下圣德感召,天降祥瑞于新省!本官当即刻上奏天听!”他脸上露出一丝得色,显然想借此祥瑞邀宠。
周必贤闻言,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峭弧度。祥瑞?媚上邀宠的把戏罢了。他未置一词,目光投向远方层叠的黔山。真正的根基,从来不在虚无的祥瑞,而在脚下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心所向。
贵阳府,青岩堡。
小院古槐如盖,浓荫遮蔽了初春犹存的寒意。蝉鸣未起,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书房内,气氛却凝滞得如同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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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周廷玉端坐书案后,脊背挺得笔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前摊开的宣纸上,墨迹淋漓的是一篇《子曰君子不器论》。程守拙(程济)负手立于案旁,面容清癯冷峻,目光如同两柄刮骨钢刀,在字里行间逡巡。
“起句尚可,‘君子不器,非谓无所用,乃不滞于形,不拘于用也’,点明不器非无用,立意未偏。”程守拙的声音平板无波,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戳向第二段,“然此句‘昔管仲相齐,富国强兵,器之大者也;孔圣周游,弘道化民,不器之至也’,大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锐利:“管仲之功,在于‘器’乎?在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霸术!此‘器’乃霸道之器,权谋之器!焉能与孔圣‘弘道化民’之‘不器’精神相提并论?引喻失类,根基已歪!文章气魄,自此泄矣!”
周廷玉小脸涨红,手指在桌下紧紧攥住衣摆。颈间那枚青碧玉佩,隔着薄衫传来一丝温润凉意,稍稍平复他心中的躁动。
程守拙仿若未见其窘迫,手指继续向下滑动,语速加快:“‘是故君子当博览群书,洞明世事,如龙泉在匣…’文气至此已滞塞不通!‘龙泉在匣’之喻,生搬硬套!‘匣’为何物?是韬光养晦?还是怀才不遇?语焉不详,晦涩不明!且与前文管仲之‘器’自相扞格!行文如老牛破车,滞涩不畅!”
批评如同冰雹,毫不留情。周廷玉额头的汗珠汇聚滑落。
“再看结语:‘故君子不器,当以天下为己任,弘毅致远,参赞天地之化育。’”程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严厉,“空泛!大而无当!如浮萍无根!‘参赞天地化育’乃圣王境界,岂是童生应试可妄言?通篇高蹈虚论,不接地气!院试取士,要的是你立足《论语》本义,阐发君子修身、处世、为政之切实可行之道!要的是你观照当下贵州新省设立、改土归流之大局,论君子在此变局中如何‘不器’而‘有用’!而非此等凌空蹈虚、堆砌辞藻的浮夸文章!”
“啪!”
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山晃动。程守拙目光如电,刺向周廷玉:“重写!今日功课,三篇时文,经史策论各一,一篇不许少!不写出筋骨,不写出真知灼见,不写出我黔地士子于这革故鼎新大时代中的担当与器识,休想踏出这书房半步!”
书房内死寂一片,窗外树叶的沙沙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周廷玉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额角汗水,眼中慌乱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倔强。他默默铺开一张新的素白宣纸,提起狼毫,墨汁在饱满的笔尖凝聚。玉佩温润的气息似乎顺着血脉流淌,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笔尖悬停片刻,毅然落下,在洁白的纸面上,开始一场新的、更为艰难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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