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暴雨随时可能引发更大山洪。”周必畅打断了他虚弱的注视,语气恢复了干脆,“跟我走,前面不远有地方避雨。”
她将马缰绳塞到看起来最有力气的叶希贤手里:“你牵着马,扶着点这位师傅。”自己则走到朱允炆另一边,和程济一起,架起他几乎虚脱的身体。朱允炆浑身冰冷,重量大半压在周必畅并不算宽厚的肩膀上,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沉声道:“跟上!”
一行人,在周必畅的引领下,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沿着尚未完全损毁的高处小径,艰难地向上游挪动。冰冷的雨水无休无止,冲刷着他们的疲惫和狼狈。周必畅的肩膀支撑着朱允炆的重量,隔着湿透的粗布衣衫,能清晰感觉到那具身体的孱弱和微微的颤抖。她目视前方,步伐稳定,仿佛只是扛着一捆寻常的柴禾。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过一道陡峭的山梁,前方山坳里,几间依着山势修建、被高大古树掩映着的木屋轮廓,终于在迷蒙的雨雾中显现出来。屋顶覆盖着厚厚的树皮和茅草,在暴雨中显得异常稳固。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顽强地从烟囱里冒出,瞬间又被风雨打散。
“到了。”周必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柴火烟气和草药的干燥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门外的湿冷阴寒。屋内陈设简单,几张粗糙的木桌木凳,角落堆着些农具和晾晒的草药,墙上挂着几张兽皮和几串红辣椒。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一口大铁锅里煮着东西,热气腾腾。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靛蓝土布衣衫的老妪正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打盹,听到开门声,警觉地睁开眼。
“阿婆!”周必畅唤了一声,将几乎瘫倒的朱允炆小心地扶到离火塘最近的一张条凳上坐下。
“哎哟!大小姐!”老妪看到周必畅一身泥水,又看到她身后四个泥猴子般狼狈不堪的人,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讶,“这是…山洪冲下来的?”
“嗯,塌方了,差点埋里头。”周必畅简短地解释,一边利落地解下湿透的蓑衣挂到门后,“阿婆,麻烦您找几件干净的旧衣裳给他们换上,再熬一大锅姜汤驱寒。”她又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粗糙木柜,“柜子里有晒干的艾草和紫苏,都放些进去。”
老妪连声应着,颤巍巍地起身去张罗。
“几位师傅,还有这位老丈,”周必畅转向程济等人,指了指旁边一个用草帘子隔开的小间,“里面有地方,先去把湿衣服换了。灶上有热水,自己打来擦洗一下。寒入骨髓不是玩的。”
程济和王钺连忙合十道谢,搀扶着依旧虚弱的朱允炆,跟着老妪进了小间。叶希贤则默不作声地守在小间门口,像一尊沉默的石雕,警惕地扫视着屋内。他的目光掠过墙上挂着的弯刀,墙角立着的猎叉,最后落在周必畅正俯身拨弄灶火的背影上,带着审视。
周必畅仿佛毫无所觉。她拨旺了灶火,从锅里舀出滚烫的热水倒进木盆。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水汽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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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允炆换上干净却宽大不合身的粗布衣裳,被程济扶着重新坐到火塘边时,一碗滚烫的、散发着浓郁辛辣姜味和草药清香的汤水已经递到了他面前。
“趁热喝。”周必畅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朱允炆伸出冰冷僵硬、还在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粗陶碗。碗壁滚烫,那热量透过指尖,一路熨帖到几乎冻僵的心口。他低下头,看着碗里深褐色的汤水,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四年来,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何曾有过这样一碗热汤的安稳?他小口啜饮着,滚烫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落入胃中,激起一股暖流,四肢百骸的寒意似乎被一点点逼退。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却被呛得连连咳嗽。
“慢点。”周必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依旧平淡。
朱允炆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目光再次落到周必畅身上。她正拿着一块粗布,仔细擦拭着马鞍上的泥水,动作专注而自然。火光跳跃,勾勒出她清晰而略带英气的眉眼轮廓。这一次,那种模糊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甚至比在雨中时更强烈了些。他蹙紧眉头,试图在混乱疲惫的记忆中抓住点什么。
“女施主…”朱允炆的声音嘶哑,带着咳嗽后的虚弱,“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敢问…敢问恩人如何称呼?”
周必畅停下擦拭的动作,抬眼看他。火光在她漆黑的眸子里跳动,平静无波:“山里人,姓周。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姓周?朱允炆心头那点模糊的熟悉感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微动,却依旧抓不住那石子的模样。他努力在记忆中搜寻,金陵?深宫?那些繁花似锦的记忆碎片里,似乎并无一个如此山野清气的“周”姓女子。或许是流亡太久,心神恍惚了。他暗自摇头,将这莫名的念头压下,低声道:“周…周姑娘大恩,贫僧铭记在心。”
程济在一旁,眼神微闪,适时地接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感激:“周姑娘菩萨心肠!若非姑娘及时援手,我等师徒四人,今日必葬身这荒山泥淖之中了!贫僧应能,这是师弟应贤,还有老仆王福。”他指了指王钺和叶希贤。
王钺(王福)连忙躬身,叶希贤也微微颔首。
周必畅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淡淡扫过,没有深究这明显是临时编凑的法号和名字,只道:“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山洪阻路,你们且在这里安心歇息两日。阿婆这里米粮还有,饿不着。”说完,她将擦拭好的马鞍放好,转身对灶边的老妪道:“阿婆,劳烦您照看,我回家里一趟,二哥那边怕还等着回信。雨小些再过来。”
老妪应道:“放心吧,老婆子省得。”
周必畅点点头,重新披上那件半干的沉重蓑衣,戴上斗笠,推门再次走入茫茫雨幕之中。木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屋内四双心思各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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