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浑浊的眼珠转向那幽深如魔瞳的锁龙井,井口蒸腾的湿冷秽气似乎更浓了几分。“炼化枢盘。”四个字,从他齿缝间缓缓挤出,带着金铁交击般的冷硬,“唯有彻底炼化此盘,斩断其勾连地脉、吞噬生机的邪力,周家血脉,禄水山川,方有重焕生机之望!”
一丝微弱却炽热的希望,瞬间点燃了青阳子和奢香的眼眸。
“何时动手?”青阳子追问,声音因急切而拔高。
“时机未至!”张中猛地一挥手,竹杖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压下了青阳子的话头。他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雨幕和厚重的屋宇,投向那遥远不可测的东北方向——大明帝都金陵所在。
“炼化枢盘,需引动天地间至为磅礴混乱的龙气为薪柴!如今金陵龙气虽老,却如百足之虫,死而未僵!朱元璋一日在位,那紫禁城上的气运金龙便一日盘踞不散!此刻引动炼化之阵,非但难以撼动枢盘根本,反而可能激起那老龙垂死反噬,引动地脉剧变,整个西南都将天崩地裂!
他收回目光,那浑浊的眼底深处,却燃起两簇幽暗跳动的火焰:“等!等到那真龙将死,群蛟争位,天下龙气紊乱如沸汤之时!那便是唯一的机会!也是周家血脉重续生机的唯一契机!
炼化枢盘,竟与天下龙气息息相关!这已非一隅一地之事,而是将周家的存续,彻底绑在了大明王朝即将到来的滔天巨变之上!静室之中,只剩下窗外永无止境的沙沙雨声,和每个人沉重如擂鼓的心跳
“弟子…明白了。”青阳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重新变得沉凝,“炼化大阵,需早作绸缪。”
张中微微颔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带路,看看你布的局。”
青阳宗殿宇群落深处,一座依山势而建的巨大石殿内,空气干燥得与外面湿漉漉的梅雨截然不同。殿宇中心的地面,被凿刻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凹槽,深达数尺,其内以精金、秘银、赤铜等物熔铸填充,构成一幅玄奥莫测的星图——正是北斗七星倒悬之局!七个碗口大小的孔洞,分别对应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之位,幽幽地通向地底深处。
这便是青阳子刘基耗费数年心血,为炼化禄水河底七星枢盘而准备的“引星炼魔大阵”根基所在!
张中拄着竹杖,步履看似蹒跚,却异常沉稳地绕着这巨大的阵基缓缓踱步。他那双浑浊如隔夜茶汤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如同鹰隼,扫过阵图上每一道刻痕,每一个节点。玄真道长、云鹤以及数名精挑细选、已得授部分阵枢奥义的核心弟子,屏息凝神地侍立一旁。
“天权位偏了三分。”张中竹杖突然点在阵图西北角一处,“此处勾连地脉阴窍,差之毫厘,引来的便是九幽寒气,而非星辉纯阳。你想炼魔,还是养魔?”
青阳子心头一凛,额角渗出细汗:“弟子疏忽!即刻修正!”
“玉衡孔窍开凿过深,”竹杖又指向另一处,“星力灌入过猛,地脉承受不住,必先自溃。此阵未启,便先自毁长城!”
玄真道长脸色发白,连忙躬身:“是弟子督造不力,请师祖责罚!”
张中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审视着。他那枯瘦的身影在巨大的阵图上移动,竹杖不时轻点,每一次落下,都精准地指出一处细微却可能致命的瑕疵。他口中偶尔吐出几个艰涩古奥的音节,或是一段旁人闻所未闻的布阵要诀。青阳子与玄真道长如同最恭谨的学生,飞快地记录着,指挥弟子们调整阵基角度、增减填充的秘金比例、重新计算孔窍深度…
时间在沉闷的敲击声、熔炼金属的微弱气鸣和弟子们紧张的喘息中流逝。
整整三日三夜,石殿大门紧闭。当厚重的石门再次隆隆开启时,殿内众人皆已疲惫不堪,眼窝深陷,但阵图本身却仿佛脱胎换骨。原本略显生硬的线条流转如意,七颗星位孔窍吞吐着若有若无的纯净辉光,与地脉的呼应变得无比和谐,一股沛然浑厚、引而不发的力量感在阵图中隐隐流动。
张中站在阵图中心,那沟壑纵横的脸上也难掩一丝倦色,但浑浊的眼底却跳动着奇异的亮光。“雏形已成。”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满意,“然欲炼化枢盘,仅此…尚不足!”
他目光缓缓扫过侍立的玄真、云鹤等人,最后落在青阳子脸上:“枢盘乃‘山河之钉’,勾连地脉,吞噬生机,已成气候。炼魔大阵需一核心之物,如人之心窍,方能统御七星之力,贯穿地脉,直抵其本!”
青阳子心头一震:“师尊所指核心是…?”
张中枯槁的手指,缓缓指向青阳子一直贴身收藏的那件物事——那枚自他假死脱身便从未离身、曾引发无数风波、与禄水枢盘有着神秘联系的螭纹玉梳!
“此物,曾为周室太史籀遗宝,与河底枢盘同源而生,乃其‘钥匙’之一,亦是其命门所在!”张中眼中幽光闪烁,“以其为阵眼,嵌入玉衡星位!炼化之时,它便是刺入枢盘心脏的尖刀!亦是引动周家血脉之力、重续生机的唯一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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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螭纹玉梳为阵眼!这不仅是炼化枢盘的关键,更意味着周家的命运、周家未来子嗣的气运,将彻底与这古老的大阵、与那深藏河底的邪物绑在一起,再无退路!
青阳子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中透着古老苍凉气息的螭纹玉梳。玉质莹白,螭龙盘绕的纹路深处,那几缕如活物般的暗红血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流转。
“然此物嵌入阵眼,需以心血为引,以神魂为祭,时刻承受地脉秽气与星力冲撞的双重煎熬。”张中声音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目光如电射向青阳子,“持阵眼者,非大毅力、大决心、与枢盘有深重因果羁绊之人不可!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灭,永堕无间!刘基,你…可敢承此重担?!”
静,死一般的寂静。石殿内唯有地脉深处传来的、被大阵约束后变得低沉而规律的嗡鸣。
青阳子刘基看着手中那枚小小的玉梳,仿佛看到了禄水河底那幽暗的青铜巨盘,看到了周起杰坚毅的面容,看到了周必贤眼中深藏的焦虑,看到了刘青和田震强颜欢笑下的黯然…也看到了自己假死脱壳、藏形匿影的这漫长十余年。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纵横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火焰。
“弟子…万死不辞!”
四字出口,石殿内那股引而不发的沛然之力,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