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眼睫,低声道:“三爷这番赞誉,只叫我无地自容。”
黄三爷摆了摆手,袖间香气馥郁,恍惚间熟悉得很,似龙涎香,但此香唯宫中所用,因此一时无法确认。
“是我失言了,只是随意而言,若叫公子难堪,倒是我唐突。”他声音依旧温润。
这般寥寥数语,却如同在我心湖投下一粒细石,叫这些年苦心维系的镇定泛起层层涟漪。
却又不是在李昀面前那般复杂难言,也不是昔年那种如履薄冰的惶恐。
更像是个不小心被夸奖的孩童,只觉羞赧,却又按捺不住心中几分难得的欢喜。
许是因他并未真正与那时的我有过深交,却又偏巧留下过一丝交集。
“今日一遇,倒是缘分。”他微微摇头,语气颇有几分遗憾,“可惜我尚有要事,只得改日再叙。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我回道:“姓卫,名岑。山今之岑。”
“岑,山高而静,孤峰挺立,”黄三爷低声咀嚼,笑意更深,“好名字。”
我略感羞涩,便反问道:“不知三爷尊讳?”
话音刚落,站在黄三爷身后的侍卫目光一凛,冷厉如刃横扫而来,像是我此问冒犯了天威。
但好笑的是,我竟生出几分熟悉感。
这般锋利目光曾令我惴惴难安,如今却也能坦然面对。
“我单名一个‘琛’字。”黄三爷答道。
“琛……”我轻念出声。
这个字意涵高贵,多被视为珍宝之意,寻常人家不敢轻用。
可我总觉得,这名字自己在哪听过……
黄三爷的话打断我的思绪:“我要走了,下次再聚。不知卫公子如今居所何处?”
我答道:“西坊旧巷,门侧一块小匾,写着‘卫宅’二字。”
黄三爷点头,道声“记下了”,与我又略作寒暄,便转身离去,带起一缕淡香。
夜归已深,我坐在暖阁中。
因白日遇到黄三爷,脑海里不停地闪烁起过去种种。
原以为早已遗忘的过往,会随着时日的推移淡成尘埃。
可一脚踏回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才知那些记忆从未真正离开,只是潜伏在血肉之下,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蜂拥而出,将我吞没。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让我夜不能寐、羞于提及的旧日光景,全都如昨夜灯下的影子,在我心中一寸寸铺开,连轮廓都未曾模糊半分。
甚至连一个陌生的、仅有一面的黄三爷,我也从未真正忘记。
雪落一夜。
天地一色,万籁无声,积雪映着未亮的天光,将人间照得如昼般明亮。
我坐在马车中,静听远处更夫打更的声音,恍然间,已是五更天。
马车行得极稳,四匹高头大马踏雪而行,铁蹄没入雪中不见半点声响。
车后,一整列车马缓缓随行,占了半条街面,缓缓地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终于,到了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