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
光是听到这两个字,我浑身的血液就像是被瞬间冻住,四肢百骸都泛起一股熟悉的、来自骨髓深处的寒意。
这不是战场上刀剑相向的凛冽,而是深宫里那种不见血光却能要人命的阴寒。咸阳城里谁不知道,中车府令赵高就是陛下身边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平时藏在鞘里不声不响,一旦出鞘,必定有人要倒大霉。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才因为西域捷报而生出的那点暖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苏禾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她比我更清楚赵高这个名字在宫中的分量。
他一个人来的?我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带了八名内侍,都是生面孔,守在巡行院门口。苏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说……只等您一刻钟。
一刻钟。
好一个一刻钟。
这是在明明白白告诉我,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连准备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陛下要见我,为什么不走章台宫的正常宣召程序,偏偏让赵高这个专管刑狱秘事的宦官来传?
还要让我亲眼见一样?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中飞快闪过。
是我最近风头太盛,功高震主,陛下要敲打我了?
还是我推广实学、动摇了那些老顽固的根基,引来了他们的致命反扑,而赵高就是他们推出来的刽子手?
难道西域的成功不是荣耀,反而成了催命符?
不,不对。
嬴政不是那种会被轻易蒙蔽的君主,他刚刚才肯定了我占人心的策略。如果真要杀我,一道诏书就够了,何必搞这么多名堂?
这更像是……一场鸿门宴。
一场由赵高主导,却未必是陛下本意的试探,或者说,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苏禾,我迅速冷静下来,眼神锐利如刀,你立刻去办三件事。第一,启动秘案,让所有巡行院核心成员和工科坊的大匠马上分散躲起来,切断和我的一切联系,直到我亲自解除警报。第二,通知墨鸢,让她立刻带着信风使的核心图纸和巡行院学籍名册,从密道出城,去蓝田大营找王贲将军。告诉她,如果我今夜子时还没回来,就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他。第三……
我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枚赤铜打造的齿轮状令牌,塞进她冰冷的手心: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把这个交给轲生,告诉他,火种,绝不能灭。
苏禾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但她咬着唇,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去。
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深黑色的曲裾上,用赤线绣着的齿轮与麦穗纹章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我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因为我知道,从我踏出这个门开始,无数双眼睛就会像饿狼一样盯着我,寻找我身上任何一丝可以被撕咬的破绽。
巡行院外,夜风阴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似的。
赵高就站在那八名黑衣内侍中间,他身形瘦削,脸上挂着一丝堪称温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像是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他的眼睛很亮,像毒蛇,在暗夜里闪着幽光,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赤壤君,让您久等了。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甚至有些尖细,像一根丝线,却能轻易地勒进人的骨头里,陛下挂念君侯的奇功,特意备下了一份,请吧。
他做了一个的手势,那八名内侍立刻如鬼魅般散开,在我周围形成一个无形的包围圈。
我心中冷笑,这阵仗,哪里是请客,分明是押送。
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迈步跟上。
一路上,宫道寂静得可怕,连巡夜甲士的脚步声都消失了。平日里灯火通明的角楼与宫殿,此刻都隐没在浓重的黑暗里,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安静得让人心慌。
赵高不紧不慢地走在我身侧,看似闲聊般地开口:听闻君侯的信风使,不费一兵一卒,就让月氏俯首,真是大手笔。连陛下都赞叹,说君侯的手段,比王翦老将军的百万大军还要厉害。
陛下谬赞。雕虫小技,不过是借天时地利,侥幸成功罢了。我淡淡地回应,心里却警铃大作。